郭德堡變奏曲如萬花筒璀璨繽紛,在大鍵琴、鋼琴的光譜之外,各種改編讓人眼花撩亂。
每種改編都開啟新的詮釋可能,新的樂器演繹與巴哈音樂的角力,在抗衡中一方面改寫巴哈音樂的風貌,讓巴哈音樂在現代重生,以新的面孔引領聽者發現郭德堡鑽石切面中的某面光彩;同時也在收編中被融入巴哈音樂的網羅中,各種改編萬變不離其宗,逃不出五指山,而成為說不盡的巴哈系列中的一員。
先前曾分享過弦樂版、古大提琴版、豎琴版、cimbalom版,在幾年後的音樂巡弋之旅中,又逐步增添其他不同樂器類型的演繹,然而也在一段時間的疏遠中錯過一些如今可透過搜尋而見到卻不容易買到的各式版本。在此過程中拋棄了幾乎網羅殆盡的求全心態,而以隨緣擷取面對這些不同版本。在時間對了心情對了好奇心被勾起的前提下,蒐羅、整理如今可盈耳盤繞的樂音,這五個版本就是從舊藏中找出而可構成近期郭德堡體驗交互穿行、密織旁通而心神遠馳的版本。
有些版本是一段時日或一兩年前聽過而暫時擱置於唱片堆中,有些詮釋則是近期購入啟封嘗鮮而仍感意猶未盡,有些演繹是前一陣子聽過記憶猶存如今再次重溫,有版本是分置於不同處所而在近期整理巴哈無伴奏提琴版本的過程中順帶拈出而啟封聆聽,不同版本都有之前不同人生機緣與音樂生命交疊的特殊記憶和場所情境,當各自的線索可能逐漸在時光的淡忘中而摧折消褪,透過刻意聆聽的比較,將不同機緣薈萃一局而鋪寫成生命中的一章,亦自有新的緣分可造就。當各自的聆聽斷片分散於人生的不同光影中,那原初模糊而朦朧的感受開始被記憶招喚而加深,在每次逼近單一版本的同一瞬間,不同版本的聲紋和姿態在退卻後又不甘蟄伏而隱隱浮動著,遂形成眾聲交響而交構幻化,交纏難分又各自在晤對單一版本的時刻中各自分立各有界限。混融與共生,跨越與獨存,巴哈音樂的分合在多次聆聽中既清楚了樂曲的走向但又模糊了樂曲的質性,既是又不是,如此方能稍微跨進巴哈音樂的古典性與現代性交融不分的一體境域中。
原先,我以為亨寧‧克拉格魯德改編的弦樂版,是五版中最快的。的確,弦樂在快板樂章中的動勢和張力,很容易形成不斷推進的力量,這也是郭德堡變奏曲多由弦樂改編演繹的原因,聲線的凝鍊和力度梯度之變換展現,是欣賞弦樂改編版最大的樂趣,那遠勝過大鍵琴和鋼琴點逗跳盪的觸鍵。因此弦樂的抒情度可透過聲線的綿延和聲線的緊湊而營造對比張力和推進感,而對於弦樂如何處理張與馳之間的對話關係也有不同的視角和立場。亨寧‧克拉格魯德改編的弦樂版讓人想到第一次聽到弦樂改編版的驚豔之感,在59多分鐘的演繹就和Les Violons du Roy的弦樂改編版相異其趣,後者約七十幾分鐘的改編有更多內在情意的迴旋與醞釀,此版的第十四變奏也是我聽到諸版中最具有抒情感染力的時刻。雖不似亨寧‧克拉格魯德版緊湊生動而鮮活,但被緊湊力度所犧牲的細部情韻之刻畫,此版有足以駐聽之處。
而讓人意外在演奏時間上僅以不到四十分鐘的38分鐘出頭的篇幅,容納變奏曲周折起伏的聽域流轉,不得不說管樂合奏的靈活性在聲線的綿延與周折中雖然不如弦樂般綿密而細緻,飽滿而扎實,但管樂氣音的跳盪與接續,其鮮活程度更勝過弦樂,尤其此管樂四重奏版單簧管、雙簧管、巴松管和basset horn,其音粒之明確清亮厚實,讓此版在一股推進力十足的進程中完結,但也在初聽之時感到過於飽滿無張馳之餘裕而不常親近。
能在情韻上和聽感上得到中和而不似管樂四重奏合奏的緊湊和稍嫌單一音色而構成審美上的疲乏感,是七重奏樂器版擅場之處。此版兼融弦樂之綿長聲線和力度、氣勢也含有管樂之靈動。木管由長笛、豎笛和巴松管構成,長笛有著管樂四重奏缺少的空靈音質而減緩了張力;弦樂由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構成,外加豎琴之點逗。三把弦樂聲線自然不如弦樂團的厚實和力度,但可以和管樂有更協調的搭配,雖然有時候容易淪為不同樂器的接力表現,初聽之時充滿新鮮感,觀察何種樂器之搭配被賦予主要旋律的配置會有驚喜感,不同旋律不同樂器之映照和輪替別有興味。但此版由於配置上的均衡而容易失卻特色。而演奏時間竟也比亨寧‧克拉格魯德改編的弦樂版短,在57分半就結束,還在樂曲中段第十五變奏後多了一樂章主題歌調由豎琴演出,是嶄新體驗(如沒細聽,會以為樂曲要結束了,不料只到中段)。
最後和前述諸版大異其趣的是紋飾合奏團的奧維爾琴viols改編版。不同音域的奧維爾琴構成改編的主力,就聽感而言近似弦樂合奏版,但奧維爾琴之音色更為細緻柔和,高音之清亮有木管質地,低音之醇厚,整體情韻更顯樸厚清雅,不像其餘諸版具有不同程度的現代性和新鮮感。此版同樣有新意,但卻將聽感拉引到古代而顯得典雅溫潤。在速度上不取媚俗的狂飆型張力加速的演繹方式,而細緻刻畫多重聲部之間對位而立體的聽感,演奏時間因而要以兩張唱片收錄,總合約九十分鐘多。此版讓人聯想到Rosalyn Tureck(1913-2003)晚年演奏郭德堡變奏曲那慢速而深思的曲義架構。一般愛樂者大概會覺得此版不夠精采或感沉悶索然,然而其熨貼力量當細品而有悟。故知郭德堡變奏曲可拉引也可捶打,拉引時綿長而悠遠,捶打後緊實生動,合而觀之,各取所需,各適所適。
以下是其他各版之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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