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11日 星期日

沉澱渟蓄

        獨特的大提琴改編曲,有那種讓人一看就勾起興趣,同時暗忖沒想到此曲竟然有大提琴改編的版本。


        於是順著這份好奇和興趣,列為收藏並展開聆聽是必然之勢,而在聆聽後也深感:的確,這樣的音樂改編成大提琴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然後接著想:為何之前沒有其他大提琴家想到改編此曲呢?


         舒伯特聯篇歌曲〈冬之旅〉是三大歌曲集中最晦黯低沉的傑作,在多年的聆樂之旅中,僅在聆樂生涯的早期曾加以留顧,但往往是愈聽愈難終篇,很少完整聽過,只因「其境過清」(柳宗元語),難以久留盤桓。往往聽過其幾首停留在熟悉的「菩提樹」,其後則多未措心,多在不經意間讓音樂逝水於耳畔,而對其後幾曲中有印象的幾首任憑其飄逝而不專注於其間。然而這次的聆聽,依然暗中扣合著多年前的聆聽身體,暗中讓更能觸發心緒流轉的音樂再次緊扣心弦,也緊扣舒伯特在漂流落寞中,晚年心境的深邃孤絕感。


        大提琴家潘怡慈改編的〈冬之旅〉,大提琴模擬人聲更能將剖白的心事含蓄蘊吐,而向內返照般地沉澱渟蓄,語言自身的語意表達和情意發抒被納入琴音更簡潔而更醇厚的聲情流淌間,因而聽者可以更專注於情感流動的起伏與樣態,同時又不失人聲歌詠的體會。這份唱片錄音是考究的,在錄音記事中提到如何在器材的調教和運用而讓大提琴聲響更具質感,同時透過詳盡的歌詞翻譯,德英中對照以及演奏者對曲意和作曲匠心細緻又精要的各曲解說,足以在理解歌詞的意涵之外,更掌握作曲家以音樂貼合詩意情感的獨特安排和鋼琴與大提琴各自扮演的聲情要素。這部分皆可見演奏者認真對待這份錄音,並將自身對音樂的理解透過文字而暗示、呈現出來。


        冬之旅的失戀黯淡心緒,具有揪心而摧折人心的特質,對於一個曾經抱有對純真戀情美好單純想望的年輕心靈,曾經竭力謳歌愛情與相思美好,最終迎來的是失去的痛苦與背叛的打擊,在人際上同樣也受過傷的舒伯特,或者是透過善感的心靈移情於冬之旅失戀主角的心情而能以音樂寫神,以樂曲深入那份刺入骨髓的廣漠寒天,深入那被拋擲的永恆傷痛。在冰雪處處而流浪不息的旅程中,舊夢依稀而現實冰冷,在朝向逐漸遠離舊情甜美花朵般美好回憶的浪遊步履時,眼前的一切格外扣引心弦:風向旗、眼淚、冰寒麻木、菩提樹、凍河、忍不住回顧、鬼火、不斷前行的步伐、暫時的休憩、如夢飄逝的美好、孤寂的感覺、郵車的一縷希望,在前半的譜寫中,雖然惆悵感傷但還仍有一線生機;但後半由於更是過世前臥病所寫,那低沉蕭索,無力對抗而認命接受的心緒,更溢於言外,疑似白首、烏鴉同行、殘葉零落、狗群低吠聲、暴風雨中的雷鳴、幻影的美好誘惑、在林立的路標中找到屬於自己的路標和方向、視墓園如旅店,但因客滿而只能繼續前行、自我鼓舞自己的勇氣,但可能只是迴光返照、疲憊恍惚看見三個太陽、最後在旅人願意追隨搖琴人而發出淡漠又淒厲的口吻中結束此曲,而旅人最終的生命歷程如何發展,卻也只能各憑聽者詮釋。


        潘怡慈的詮釋和改編,賦予此曲人聲演繹之外的新體驗,也讓大提琴改編曲的聽域更添新境。同時又讓很久且很少細聽〈冬之旅〉的聆聽之耳,再次感受舒伯特的天賦和細膩詩情之美,再次細思生命中的獲得與失去,美好往昔與現實間的拉鋸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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