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之瞬

 

         由挪威大提琴新秀Frida Fredrikke Waaler Wærvågen（1988- ）帶來的這張挪威大提琴音樂集，幾乎是完全嶄新的大提琴體驗，考驗著聽域接受的幅度。

        除了葛利格大提琴奏鳴曲op.36是舊識，其餘都是陌生世界。但此張唱片滿足了幾項好奇心，其一，冷門作曲家的探尋、其二，大提琴無伴奏曲曲目之擴展、其三，接觸到大提琴演奏新秀，還不到四十歲的Frida Fredrikke Waaler Wærvågen。最後則讓我接觸到之前未曾見過的新唱片廠牌LAWO Classics。這個廠牌反映出古典音樂在地深耕之特色，其曲目和演奏家多為挪威作曲家和演奏家。這張唱片除葛利格外，其餘的作曲家有：挪威小提琴家、作曲家Carl Gustav Sparre Olsen（1903-1984）、挪威鋼琴家、作曲家Øistein Sommerfeldt（1919-1994）、挪威作曲家Arne Nordheim（1931-2010）、David Monrad Johansen（1888-1974）等。曲目編排之方式為三首無伴奏大提琴曲居先，其後是David Monrad Johansen與葛利格大提琴與鋼琴合奏曲。前三首由Olsen、Sommerfeldt、Nordheim依序而下，剛好依出生年代先後排列，曲風也是由浪漫遺風到現代聲響之間的轉換。Carl Gustav Sparre Olsen的Metamorfose（變形）, op. 80, no. 2同時也是此專輯之標題，是一曲幽深曼吟的大提琴細緻歌詠之作，低迴中有著沉厚空寂的力量。Øistein Sommerfeldt的Mini-suite for cello solo,op.43，在一開始的精神氣質上接近前一曲，如未細聽很容易以為此曲接續前曲而兩首為同一曲。但後者中後段多了點狀撥弦的動態感，讓其幽深之氛圍晃漾起光影變化。這兩曲算是小品，卻也很鮮明地展現出大提琴音樂語法和浪漫時代不同的音樂氣息。而Arne Nordheim的Clamavi（無言歌），十一分鐘的篇幅更像主菜，大提琴之奇詭闇秘更引領人到了恍惚迷濛的世界，空靈的高音聲腔和撥弦的重擊交替穿行，情緒被時間之流拉引而綿延浸染，琴音之低沉空隙處的留白，足可堪思緒無盡生發而隨著琴音高低抑揚、隱沒與繃緊間的張力，讓文辭也失去捕捉音樂的力量，而更體認到在空無中聲音忽起忽滅變續無常之感。最後在不知不覺間鋼琴聲響起，原來已進入David Monrad Johansen大提琴與鋼琴合奏之組曲op.24之第一樂章，那光色之變幻更為明亮，琴音也更為情緒可辨。這五樂章之組曲，是葛利格奏鳴曲之外更易入耳的音樂，其採快慢快慢快之結構組成，偶數樂章陰性特質的柔美溫婉，特別引人注目。在經歷了前幾首無伴奏曲的靈魂追索或叩問之後，可以放鬆心情重溫浪漫精神和琴音引領情感抒詠塑懷之能力。尤其第四樂章，將近五分鐘的抒情純粹度藉由曲名Elegi（挽歌）的暗示，那濃烈純粹的情感椎心而深入，很難不在初聽之時產生共鳴，並成為繼聽之時暗自期待的感通時刻。而第五樂章溢出常情的奇詭筆法，則迴響著或者暗示著其後諸位作曲家賡續拓展的現代性。訴諸知性或訴諸想像，訴諸尋常之外的反常拉引或訴諸異質空間的打造，訴諸個人氣質的展現或訴諸作曲技巧的詭幻，終究不如訴諸情感的內在張力，不如聲響直接撞擊心靈或張或弛的撼動力量，但作曲家要如何將一己之感動透過音樂語法之形塑而轉化為具有穿透力和直截不隔的聆聽感動，始終是作曲之極境所難以被所有作曲家破譯的秘技。聆聽之耳歷盡各種繁華之洗禮，最終也只能共鳴感動於那寥寥的瞬間靈光，各人有各人的靈明瞬間。但穿行於各種音樂之間，嘗試各種新曲目，為的也是找到屬於個人的各種感動時刻，而將之秘貼熨藏，而成為如流人生中那閃耀於流波之間的星星點點，積漸而將匯成如流之銀瀑，每一瞬間都是生命扣訪音樂之點滴，每一點滴都是貼合於生命情境此時此刻時空整全的當下即是。得一瞬間每一瞬間如沙之聚如流之湧，在音樂與人性的奧秘間釀化成自我性靈之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