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29日 星期一

閱讀宇昆(上)

 


        從2018年開始讀劉宇昆的科幻小說,先讀的是《路克天行者傳奇》,其後就陸續蒐集他的科幻小說。但到2022年開始從《隱娘》進入劉宇昆的中短篇科幻小說的世界,直到2023年這兩年內才有更密集的接觸,才大約將手邊收藏的劉氏科幻小說讀過,大約繁體簡體版都有接觸,繁體的兩本小說大都在簡體版中有收錄(沒有仔細比對),簡體版則更有不同的景致。劉宇昆的小說深富吸引力之處,除了構想新穎而多變外,更有其科幻思考之外的人文反思,不刻意張揚東方元素,但將此元素融入科幻思考中則更富精神意蘊。以下同樣有劇透,讀者慎取之!


星際大戰 路克天行者傳奇   劉宇昆       陽曦譯   天地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80714購於三民網路書店                      

         之前讀過劉宇昆《摺紙動物園》中的同名短篇小說,對劉宇昆在小說中注入東方傳統文化要素深感動容,深覺比郝景芳「北京摺疊」短篇小說更具意蘊,而開始留意蒐集劉宇昆的小說。這部路克天行者傳奇或許在星際大戰系列小說中是不列入正史的餘興花絮,卻可瞥見劉宇昆構造小說、講述故事的功力。透過星際飛船紊流號上船員接力講述路克天行者的故事,而開啟對路克傳奇的不同視角和評價。六段小故事中,路克既可以是詐騙集團中僥倖行騙的一員,也可以是獨力撂倒帝國殲星艦和巡洋艦的偉大絕地,同時又現身於邊陲海洋行星中,在騎乘信風鳥繞行星球一周的挑戰中,領悟原力的深奧秘密;又變身為機器人口述中的機器人一員,為了解救R2而解放採礦站中被奴役的機器人;更化身為需要被智慧蝨子所指點的莽撞少年,於星際惡霸賈庫的手中,誤打誤撞地解救莉亞公主和韓索羅(再重看星際大戰第五集時,應會會心一笑)。最後則與生物學家一起誤闖星際蛞蝓的肚子中,而有了重新體認銀河奧妙的神奇體驗。透過這個旅程,路克身為一個傳奇絕地武士的形象,無疑更具人性化和多元性。


隱娘        劉宇昆   歸也光譯       新經典文化           2022 04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220509購於誠品信義              

        印象中劉宇昆第一本小說《摺紙動物園》並未讀畢,只先讀了同書名的一篇,但該書目前不在台北,五月初購入此書後就很想一讀為快。在讀完《基地》七部曲而在回顧艾西莫夫機器人和帝國系列之前,先挑幾本不同性質的書來讀,先想到此本,雖然厚達將近五百頁的篇幅可能會耗費不少夜晚,原先設定一晚讀一個短篇故事但最後多半超標,最後幾篇小說是在帶小孩搭淡海輕軌到漁人碼頭的捷運上以及帶老大到桃園拍火車的區間車讀畢。原先以為各篇獨立不相關,但有幾篇主題暗中相聯繫而構成閱讀中的意外勾連。此書中共收入十九篇小說,或長或短,科幻多數奇幻點綴,許多與現代科技生活更密切或更具有前瞻性的科幻觀念,在諸多篇章中煥彩躍現,幾篇小說寓有東方元素和精神,讀來更有親和性。而嶄新的敘事手法也讓閱讀之旅更添智性上的衝擊,親情人倫的元素更是融貫諸多篇章的堅韌內裡。〈鬼日子以一個青銅鏟型錢幣串聯起不同時空不同人種的故事,而錢幣的世代傳承隱然可見,更透過對歷史精神的重視而串連起被改造的人類後代與已消失的外星文明的精神聯繫,敘事手法新穎而意味深長。〈馬克斯威爾的小惡魔〉二戰美日間諜題材和靈媒的奇幻元素,卻嫁接原子彈製造原理的新詮釋,凸顯出戰爭對峙下的荒謬。〈重生〉探討的是外星人透過更巧妙的重生和記憶切除的方式統治人類,營造虛假的和平,切除反抗記憶後的人可以跟外星人相愛形成伴侶關係,不同種族之間性愛場景是此篇小說最引人注意之處。〈懷念與禱告〉從不同視角探討恐攻受害者家庭對抗網路酸民力量而衍生的矛盾與人性試煉。〈拜占庭同理〉中有許多專有名詞,同理圈、同理幣、加密,慈善機構和金融虛擬貨幣的運作知識,借助虛擬實境的同情力量而左右對國際局勢的干涉,感性和理性的拉鋸,有指向現實的作用。〈不願被束縛的神祇〉、〈留下〉、〈不願被殺死的神祇〉、〈沒有白白死去的神祇〉等篇情節相關,設定相同。三篇〈神祇〉按時間順序處理的是數位上傳和數位永生的議題,在數位中神祇相對抗而引發現實中的動盪和破壞,並帶出在虛擬數位世界中新誕生人種的議題,以及奇異點的誕生對人類文明的影響,這三個故事讓人想到羅伯特‧索耶的《WWW三部曲只是更為陰暗。表情符號的運用在敘事中是一大創新,故事的構想構成劉宇昆多篇小說的要素。〈留下〉則是奇異點之後,多數人已上傳到數據中心獲得數位人生,而堅持留下的少數人面對科技逐漸倒退的現況勉力生存,也考驗著親情。末世荒原成為世界的未來,和核彈浩劫後類似的世界但成因迥異。〈盡在他處,大群馴鹿〉則反向從出生於數位世界的數位生命的角度,敘述接觸到現實世界的嶄新體驗。這個構想在〈七個生日〉中有跨越數萬年時空尺度的探索,對數位生命有了新的詮釋,每個生日其實是七的等比數列749343240116807……,也是主角的生日,最後第七個生日的時刻重回了第一個生日的場景,但時空和親情的意義已大為不同。這是最具有創新性的敘事結構,和〈有關母親的回憶〉類似,後者主角的母親透過時空旅行而在有限的兩年生命之限制下,出現在女兒一生中的幾段瞬間。〈真正的藝術家〉處理的是由人工智慧針對受眾表情的觀察而製作出一流電影,而模糊了藝術人為與否的界線。〈訊息〉是熱衷於外星考古的男主角終於在與女兒的短暫相處中體會到親情的意義。〈來自搖籃的快遞:隱士──麻薩諸塞海四十八小時〉描摹海平面上升後,大撤離大探索的人離開地球進行殖民後,留在地球的難民如何住在海洋上的浮筏與浮島,透過最後一個隱士的詩意紀載,重新界定地球海洋生活的面貌。〈切〉的極短篇以新穎的排版點出回憶的切除與取代,亦即遺忘本身,即會重新塑造新的現實。最後三篇則是更具有奇幻意味的故事,〈灰兔、緋紅牝馬、煤黑花豹〉以天啟酒轉化的天賦能力,透過三位女子的形體轉換與對強盜、強權的對抗,描摹出一個嶄新的奇幻世界。〈風暴外的追逐──摘錄自「蒲公英王朝」系列第三部,《蒙紗的王位》〉則是另一部奇幻小說《蒲公英王朝》中的摘選,同樣也是設定細膩,情節曲折的奇幻故事,更接近魔戒所開啟的中土邦國區域衝突的世界,這部我早已購買卻未細讀的小說中,此處的摘選更引發續讀的好奇心。〈隱娘〉重新詮釋唐傳奇〈聶隱娘〉,而對於唐傳奇故事加以浪漫改造而更具人性力量和詩意美感,同時對於小說中於空中打鬥的橋段以科幻的角度做出詮釋。這十九篇小說中,數位人生的設定無疑是劉宇昆著意用力之所在,貫穿於數篇小說中。我最喜歡的有〈鬼日子〉中的歷史向度在瞬間的同時串聯,以及〈七個生日〉跨宇宙幅度的衝擊和〈來自搖籃的快遞:隱士──麻薩諸塞海四十八小時〉中嶄新看待地球的方式。能在一部短篇小說集中看到作者多樣的敘事技巧和題材以及深扣親情意義的探索,毋寧相當過癮。


摺紙動物園   劉宇昆(Ken Liu)  張玄竺譯       新經典文化           2018 05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80612購於博客來                  

         這本2018就出版的劉宇昆科幻小說集先前已放於研究室書櫃上,反而是第二本繁體版劉宇昆小說《隱娘》在去年就先拜讀。在學期結束前刻意記得從架上拿下這本書北上,終於趕在去年底讀完(本篇札記補寫於202314日)。和《隱娘》相比,此輯收錄更多帶有東方意象或歷史底蘊之要素,如〈狩獵順利〉中的狐狸精、〈測字〉中的測字、〈摺紙動物園〉中的摺紙和吹氣法術、〈波〉中的女媧、〈所有滋味〉中的關羽、〈訟師與孫悟空〉中的孫悟空等。這些故事在納入東方元素之時同時有不同的歷史指涉或致敬歷史事件之意涵,如〈測字〉指向的是國民黨在白色恐怖時期搜捕共產黨人的株連無辜,〈所有滋味〉談的是早期華工移民美國愛達荷州的移民血淚,〈訟師與孫悟空〉是對滿人入關後屠城揚州的悲憫,小說中提及王秀楚《揚州十日記》一書,為此我還上網查了相關資料,了解相關背景,可見作者在該材料之考究。這些小說和〈終結歷史的人〉一樣,是包裹在科幻外衣下的歷史關懷,而〈終結歷史的人〉則企圖心更大,用了量子纏結和時間粒子之設定,用類似時間穿越的歷史見證來談對二戰時期日軍731部隊在中國所進行實驗的各方意見之雜陳,以類似紀錄片之方式敘寫。原先是想藉由對歷史的見證而達致對受難者之同情,觸及加害者道歉議題和正反各方意見的辯論,但不僅凸顯了此議題之複雜,也可見出各有本位的意見衝突對真相的揭露無益有害,但和〈訟師與孫悟空〉故事一樣充滿對歷史傷痛事件之悲憫與人性。同樣的,也因為〈終結歷史的人〉這篇小說,我上網查了張純如的介紹而增進更多理解。〈書的形狀〉設想了不同存在形態的外星人,對書和語言、記憶的不同預設和體驗的差距。〈形變〉意旨較模糊,寫的是類似上班族主角的生活感悟。〈完美配對〉觸及的是被手機人工智慧完美規劃人生的一種隱形操控之商業力量。〈狩獵順利〉是「愛與死與機器人第一季中取材改編之故事,小說細節更多但影像更具衝擊力,處理的是傳統法力在現代科技社會被科技驅魅取代的轉變和重新適應。〈擬像〉探討的是仿真擬像模擬真實,保留真實也刪除了真實的對比,以對擬像態度迥異的父女視角各自陳述,父親懷念孩時的女兒,但成年女兒對此感到拒斥。〈情緒控制器〉以類似剪刀手傑克的連環殺手案件為劇情主軸,透過女主角對線索的追查而映照出兇手行兇的細節,其中科技在破解線索有不可或缺的關鍵性。〈說我愛你的方式〉類似〈書的形狀〉觸及到不同存在型態之間的巨大差異,同時有一線描寫主角的母親投入漫長的星際旅行。〈波〉寫的是跨代星際移民的故事,這是近期一些科幻小說和電影常觸及的題材,但前半則因為人類發明了改變基因的長生技術,在資源固定之前提下,於是跨代移民就同時包含了永遠不死的初代人和不斷輪替的後代,而改變故事的走向。之後抵達時又遇到晚出發但早抵達的地球人已轉化成另一種型態的機器生命,原先抗拒轉化的初代女主角之後也進入轉化,更為更高一級的生命型態,最終成為有類似女媧團土造人的力量,這個故事的翻轉和想像格局更龐大。〈物哀〉的背景類似〈波〉的設定,不知是否是後一批的移民者,寫的是在移民過程中太陽帆因故損壞,身為日本人的主角回憶當初在小行星撞擊的浩劫之前被轉託付而離開地球之前的親子互動,最終也為了保全全船順利維修而自我犧牲。〈跨海隧道〉類似《高堡裡的人》的架空歷史,寫日本沒有發動二次大戰,而是和美國一起建造跨洋海底隧道的強國,主角是最早參與建造的工人之一,在多年的工作後早已難以回到地面正常生活,並且受施工過程中的悲劇殺戮事件而深受折磨。和《隱娘》更多科幻設定和劇情稍異,此輯更充盈著以科幻為外衣但內裡是對歷史事件或人情關係的關懷與反思。上次讀過而重看第二次的〈摺紙動物園〉,讀至最後仍然不禁心弦觸動,小說對追求現代美式生活而背棄傳統血脈的親子衝突,用最溫柔的方式提出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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