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擬排定分享的音樂,目前還在書法房唱盤中旋轉,但晃眼五月即將行盡,總得留些印跡,以免匱缺空白日漸漫溢。故略述最近幾周在忙的藝術生活之點滴心情。
從上上周周五(17日)佈展開始,經歷上周六(25日)開幕,經過兩周展期,南風印社十周年展至明天即將結束。為了準備這檔展覽,從去年就開始構思印章取材文句,初步選定以李商隱詩為題材範圍,便開始佈稿,選印石。從去年下半年至今年初,共先刻四方印,再直到今年五月初,才將另外七方印完成。但有幾方印的邊款卻直到印屏送裱之後,幾乎在佈展前一兩天才趕工完成。因此這些邊款格外用心設計,但也來不及拓出製成印屏。最後共展出十一方作品,選出八方印加上行草短文為劄記,配成印屏。完成這些準備頗耗心力,比如製作印屏中的短箋,就試過好幾種箋紙,測試其鈐印和題字效果,最後才選定目前採用的形式,但實際鈐印題字時也不是一鈐就好一題字就完工,亦有許多失敗之作,包含印屏的題字籤條,也試寫多張從中挑選。另外還要先鈐出印拓留存,一部分張貼在錦盒內裡,而錦盒題籤也等到作品蒙人收藏後才找一天到展場為之,無餘暇事先替每方印製好題籤。故篆刻工藝之繁複,其中許多細部工序、各種工具之運用,皆要得其門道而精熟之,實在比書法麻煩許多。在我日常遊藝中,書法為首,占教研、家庭之外的主要時間和心力,也逐漸在研究上和實踐上形成個人特色,而成為學術專業之一。但篆刻可用時間明顯少於書法,多僅能於教學研究和臨池之餘的零碎時間從事,求的只是積漸自然熟練自有特色而漸次功深。雖則如此,在這段準備時間,尤其愈到佈展前,也幾乎將臨池時間挪至書法,暫時放下日課。只有在佈展後另要繳交十一月書法展之作品時,才又將心力集中以完成作品。
此周則比上周花更多時間到友生昌,扣除在系上上課時間,幾乎有三天的下午都在,今日則是一早開張之後沒多久就抵達,一直忙到三點多,終於大功告成返家接小孩。在這段時間和少數幾位較常到展場的印社社友逐漸熟悉而熱絡,也在老闆和阿姨的招待下中午搭伙一起用餐,或和社友一起挑選印石,暢談笑晤。相較於開幕和晚宴,如此生活化的相處,才真能增進情誼,但社員眾多,交深惟憑緣分而已。這幾天主要將已獲收藏的作品,多鈐幾張於箋紙上,日後或可再製一整套印屏予人收藏,或自行題上短札後收作紀念,因為鈐印過程並非萬無一失,因此格外小心也頗費心力,或也在無形中增進鈐印技巧。於此期間,也對篆刻作品於展出後是否被收藏的現象有更多思考。理論上展覽是高雅的社會行為,賦有美感教育之責任和效益,似不應談美感教育之外的世俗商業層次。但展出作品之同時,也會因觀者賞愛而得以被收藏,進而可能流傳,因而也蘊含著商業考量。比如有些篆刻家會刻意刻些迎合一般大眾或容易被收藏,而多採討巧之文句或形式,這都無可厚非。而願意收藏印章者,也有許多不同之考量,或是學生捧老師的場;或是看重交情而在情誼上予以支持;或是本身即有收藏之興趣與財力;或是本著收藏增值的藝術投資觀念;或是出於書畫作品之鈐印實用性而收藏;或是純粹出於對所刻文句的喜愛:或是出於對印石質感的喜愛,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而其餘多數的參觀者,則多只是概略瀏覽,隨意看看而已,或者扮演指導者之口吻也有其人。真願意收藏者,多數都是建立在交情之上的情誼支持,極少數是出於審美欣賞而在不認識篆刻家之前提下入手。同時篆刻家之間也極少會捧場支持,除非交情夠好,互惠支持。因此在展期內見識到各種不同的收藏行為,也深覺藝術收藏在不講究商業性的操作下,作品自有其緣分,會在無形中與收藏者締結關係。然而,和有些專業篆刻家刻意經營篆刻作品的展示和營銷行為相比,篆刻作為我書法專業的附帶產物,我遂可以隨緣安之的態度泰然處之,既然不藉此維生,僅是遊藝所得之結晶,雖也凝聚不少心血,但他人賞愛之而願意收藏,則作品自有緣分可流轉不息;若暫無緣分可遇,印作亦可用來鈐印自己書作,本即如此。故無需迎合世俗需求規劃各種討喜文句,完全可憑喜好擇合心適意之佳句自我發揮,如此更可形塑自我之篆刻風格和特色。不求於人而能自足,是乃以篆刻為餘事而能快然安適耳。而此次規畫以李商隱詩句為題材範圍,日後亦可逐步擴充至杜甫詩、李白詩、東坡詩詞、紅樓夢文學意象、書畫論理論詞語等主題,隨讀書之深而相應擴充,而各自可成搭配相關文學作品之鈐印來源,如此不待於人隨緣自在,或也正切合篆刻於我乃學術正業、書法副業之外的餘興遣懷之用。
回顧這段多年來較不刻意投入的篆刻生涯,雖無書法歷程般豐富精彩,但也有若干記憶可載錄。前幾日曾利用餘暇,查了第五屆明宗獎之網路新聞,才發覺正如先前所讀過關於數位時代的網路內容並不見得會長存的新聞,當時的網路資料已難以查考。我不由得去翻查我碩士班的資料和相片檔案,發現最早的相片檔案遠晚於當屆時間,可見當時如有照片,可能也是膠捲時代的產物。所以目前手邊關於第五屆明宗獎全國書法篆刻比賽的資料,只有兩張獎狀,一張是篆刻社會組獲優選,一張是書法社會組入選,其餘僅能憑藉模糊的印象描述當時的體驗。後來查了關於報紙的資料庫,才找到幾條新聞。印象中當時比賽還採現場寫、現場刻之方式,共舉行兩天,當時就讀碩士班還專程南下比賽,比完書法隔天比篆刻(或相反?),篆刻刻兩方印,一方型一長型,刻完後作品即被收走,但其中一方我當初自行規劃先試刻的一個版本,後被收入系上L夾中。現在從該知識庫新聞頁面,只能得知各組前三名得獎者,完整得獎名單已無法查考。兩組之兩位首獎得主,目前我都(曾)認識有所接觸,但當時是完全陌生,而且比賽之時,距離我初學書法僅十年,扣除當兵兩年無法精進則約不到八年,而專注於篆刻則比書法晚四五年,是在大五時(此時間點不確定是否記憶正確)及退伍後準備研究所時(此時間點確定無誤)所刻,就讀研究所也刻了些,但隨後專注於撰寫碩論則擱下。後來查到碩班資料夾中有「班刊書法」一項,其中就收有當時題字而選出欲刊載在班刊中的書法篆刻作品。但編輯班刊一事,後來因主其事者無下文而不了了之,但卻因此留下一些痕跡。現在看當時的書法作品,深覺雖有古意但積澱不足,反而顯現出恣意亂撇之俗氣,實在不入此時眼目;篆刻作品雖不如近期所刻雅正而顯稚嫩,但反而有些當初恣意嘗試所留下的某種自然天趣之韻味,不僅在形式上多所追求而富變化,而且在刀意上也更富趣味,雖然仍嫌法度不足基本功不扎實,但充滿嘗試過程中的無限可能和變化,邊款也跟目前之風格不同。細看邊款,多是壬午(2003)、甲申(2004)年間所刻,正是比賽前一年及當年的作品。當時曾另用小冊頁和印譜將所刻印面鈐入,是最早用心記錄之作。雖然不成熟,但也留下雪泥鴻爪。印象中博士班之後經莊耀郎老師介紹拜入心玉盦門下,就曾拿篆刻鈐印作品印譜就教於薛老師。這些作品涵蓋早期自由摸索多方嘗試的痕跡。後來師從薛老師幾年後,被選錄忝為十朋之一,但主要心力都投注於臨池,篆刻則偶一為之而已。
為何有如此轉折,尤其第五屆比賽時篆刻成績還比書法佳。當時得知比賽成果時,頗為訝異。明明投入於書法之心力遠勝於篆刻,為何書法成績遠不如篆刻?這個疑問直到二十年後我才能明確地解答,因為篆刻的人口約只佔書法人口的十分之一,從我查到的第五屆明宗獎新聞報導中得知,當時所有參賽者共約兩千位參賽者,被選入書法現場比賽者,社會組有兩百位,篆刻組有二十人。在兩者基數不均等之前提下,篆刻能得獎之機率高於書法。書篆兩者人口數之落差,這個道理也在師從薛老師後,多次在不同的場合得聆此說,如此才真能解答當時之疑惑,是以能以書法家蜚譽於翰墨場,其難度高於篆刻家之於篆刻界。雖然當初不明就裡,但也因為所獲書法成績遜於篆刻,之後更篤定於書法上用功,而略輕忽篆刻。後之視昔,或許會說,如果當初於篆刻繼續投入更多心力,現今或許也會是比目前更有知名度的篆刻家。但正因為我之喜愛書法,將之視為更有文人精神和風骨之載體而著力追求,而篆刻畢竟工匠精工的工藝性較強,文人意味不如書法般鮮明。因此多年來始終將主要心力投入於書法,功不唐捐,終於開花結果;而篆刻雖遜色許多,但來日方長,自可徐圖為之,而無須過於汲汲營營。在明宗賽後更投入稍多心力於篆刻上,已是直到再十年後,經發起而成立南風印社,忝為籌備成員和從首屆至今的會員之一,相關緣由已具見於本輯所撰序文中。這些年為了刻出能收入專輯之作品,才每在專輯編印前挪出較多時間刻印以應之,遂也在繁忙之教研生活中硬擠出時間完成這些作品。幾年下來,愈刻愈有不同的進境和體會,技巧和刀感也比之前更穩定,邊款表現也更成熟。然而前一階段自由摸索的過程也相當珍貴,當初所刻的一方印「意在筆先」,在南風印社參加西泠印社120周年社慶展所製作的專輯中,在我送去的不同時期之幾方印拓裡,獨有此印被挑選而刊載。似乎後之新作之工巧尚不如此作之自然渾成,故當初自發性的探索和藝術直覺,也有其可貴之處,難以磨滅。故即使刀法章法布局漸趨成熟,有時仍欲喚起此種藝術直覺而有助於後來之創作靈感。
而篆刻工序上的許多技法,比如濕拓邊款或印石保養或邊款上色、製作印屏等,許多工藝性的技巧,原先並未嫻熟,多是於幾次展覽前後私下請教相熟之社友而習得更多,也在自我嘗試後有所收穫。同時人之心力有限,畢竟現今之工作本分仍是學術研究、教學當為主力,書法為副業也占了些審查、演講的準備時間,篆刻雖僅能於零碎時間積漸為之,故不急於求成也不急於求精,但也將展出作品之質感維持在一定水平間,有識者、賞者賞心結緣,足可抵償平常投注心血,不求成為篆刻大家,而仍如授業師祖臺老先生一般,以刻印自娛遣懷而已。畢竟刻多而涵養不足容易淪為匠,有匠氣而失文人韻味,如此不妨先存文人氣格涵養而成文人篆刻之神貌。以此為理想,期許多年積漸涵養,自然書篆合一而不假他求,自有我神在。
南風十周年展展期將屆,略有所感而成此文,或也藉此於網誌略抒一筆以記之,未來可能仍會湮滅於網海中,但至少文字曾留存,此時所思所感,過往所憶所跡,如此而已。
附圖是從班刊書法之圖檔中裁切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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