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緣薈萃

      蒐集唱片有許多機緣，從每一條線索延伸，就會接向不同的方位，開啟不同的風景。

        原先多已不針對時下流行的演奏新人刻意蒐集唱片，但依然會在逛唱片網頁時留意到新發行錄音中的生面孔，配著各種宣傳話語，以營造唱片購買慾，而增進銷量。對於唱片蒐集老手，要突破心防而蒐集這些不太熟悉的演奏新星，開啟另一段新的冒險或是就此沉寂於如潮般湧現而消褪的演奏名家中，一開始的動機和衝動的確和平常蒐集唱片的動念有些不同。已有定評的演奏名家，隔了一段時間瞥見新的唱片，就有一探演奏新境的想望或可能，像波里尼、普萊亞、紀新的新唱片皆如此。而現今的當紅技巧名家如佛洛鐸斯（Arcadi Volodos）、索柯洛夫（蘇可洛夫，Grigory Sokolov）自是唱片蒐集的重點考量之一。而年紀更輕的演奏新星，剛出道不久就竄紅或獲得國際大賽的加持，透過宣傳，也多多少少會勾起嘗鮮的想望，但總要依憑著一些機緣如曲目特殊或者是當下的一時衝動而購入唱片，這機緣可能來自瀏覽網頁的購物衝動，或者是透過網路Youtube的牽線。

 

        首先注意到的是俄裔德國籍鋼琴家Olga Scheps（歐爾嘉‧許普絲，1986- ）的演奏，先前聆聽柴可夫斯基四季鋼琴曲集管弦樂版時，一時興起透過網路搜尋鋼琴演出，就出現Olga Scheps2016年現場錄音，聽來感覺不差，音樂性十足，詮釋自然又不做作。後又接續聽了網路上2015年蕭邦第三號鋼琴奏鳴曲，或許是太久未聽此曲，其細膩鮮活的表情讓我重溫此曲扣人心弦的時刻，不僅喚起舊情，也引發好奇，於是就上網搜尋Olga Scheps的相關錄音。早至2010年晚至2021年約有十張唱片，雖未能全數購入，但也蒐藏了主要能購得的錄音。而在Youtube上聆聽Olga Scheps現場演出的同時，在側邊影片清單中點了喬治亞裔法國籍鋼琴家Khatia Buniatishvili（卡蒂雅，1987- ）的演出，這是2014年iTunes Festival現場實況，不僅影片按讚數遠多於Olga Scheps的現場演出，而且從影片實況來看，現場規模更盛，可見Khatia的舞台魅力更具魔力，其現場演出的熱力也更引人注目。因此又上網搜尋相關唱片，從2012到2020年間的唱片，也多有蒐集到。按照平常的習慣，這些新購的唱片不一定會馬上聆聽，通常會被原先規劃的聆聽進程取代而被壓在層層堆疊的唱片中，直到某種一時興起的好奇，才會拆封聆聽。

 

        但這次的一時興起倒是來得更早，從最近所購買的好幾張唱片中脫穎而出，成為聽域比較的對象，這種比較潛在地延伸先前Youtube的聆聽印象，而具體落實在這兩張唱片中。兩位都是Sony先後力捧的鋼琴演奏新星，年齡僅差一歲，都是2010年與唱片公司簽約，同時也都以個人美貌和鋼琴演奏實力做為宣傳亮點，Olga Scheps的美是典雅中帶點清新，而其演奏的神情卻是專注而嚴肅；而Khatia的美是野性中帶著神秘，而其演奏中偶爾流露的可愛表情更有反差效果。Olga Scheps第一張專輯「詩情蕭邦」，而Khatia第一張專輯是李斯特B 小調奏鳴曲等作品，似可見唱片公司對兩位演奏新星的定位略有不同。會從兩位各六、七張唱片中挑選這兩份錄音來作聽感上的比較，也有曲目上的考量。兩張專輯選曲精神近似，都屬於古典與現代雜糅並陳的設計，這提供了聽感得以比較的基礎，而此兩張錄音分別於2019、2020年發行，也可見企劃上的承接隱有類同之處。就選曲而言，第一次聽時就注意到Johannes Brahms : Intermezzo in A Major, Op. 118, No. 2這首我先前在網誌上單獨成文的曲目都有被選錄，多聽幾次後才發現Bach改編自Alessandro Marcello Oboe Concerto in D Minor, S.Z799 的名曲而成的樂曲: Concerto in D Minor, BWV 974: II. Adagio是另一曲相同的選曲。其餘Olga Scheps演奏的現代樂曲，多是世界首度錄音之作，博客來網誌上的介紹如下：本輯所收錄的作品包含貝多芬《給愛麗絲》、蕭邦《夜曲》，作品9，第2號、葛利格《詩意組曲》，作品38，第3號中之「旋律」，與莫札特《土耳其輪旋曲》和葛路克歌劇《奧菲歐與尤麗迪絲》之改編曲，以及義大利鋼琴家魯多維柯‧艾奧迪（Ludovico Einaudi）的《某個早晨》（Una Mattina）等。另外還有三首世界首度錄音的作品：《歐爾嘉吉格》（Olga Gigue）是葛萊美得獎作曲家與鋼琴家岡薩雷斯特別為歐爾嘉‧許普絲所寫的作品，而赫爾比格亦為她寫了《在晚上》（Am Abend）。專輯的另一個亮點是Ketan與Vivan由穆索斯基《展覽會之畫》之「漫步」改編的《漫步之回憶》（Memories Of A Promenade II）。（可惜此張唱片解說闕如）

 

        而Khatia該輯的選曲，根據介紹如下：《生命迷宮》在巴黎愛樂廳的布列茲大廳錄製，從巴哈最知名的G弦之歌，一直到「大音希聲」、無聲勝有聲的約翰‧凱吉的《4分33秒》，再到當代最能展現音樂渲染力的表現場域的電影配樂：莫利克奈蕩氣迴腸的《黛博拉的主題》、菲利浦‧葛拉斯入圍奧斯卡的電影《時時刻刻》配樂、還有在奇幻愛情電影《水底情深》裡令人一聽難忘的，法國歌手塞吉‧甘斯柏的浪漫名曲《爪哇》。《生命迷宮》是卡蒂雅發行錄音至今選曲最大膽、取材範圍最廣的一次全新嘗試，她也請到姐姐喬萬莎‧布尼亞季什維利一起合作演出帕特的《等距》，以及巴哈的西西里舞曲。

 

        Olga Scheps的唱片主打「旋律悠揚」（Melody）因此專輯中所收曲目多以舒緩抒情的音樂為主，除了第三軌的岡薩雷斯（Chilly Gonzales）所譜寫的Olga Gigue，以強烈的張力凸顯其戲劇性，而最後一軌Volodos改編版莫札特土耳其進行曲亦可見出Olga Scheps燦爛技巧的展現。大略而言，Olga Scheps的長處在於細膩鋪陳音樂的內在情思，因而其演奏速度多稍慢，但藉對音樂肌理的描繪與刻寫而讓這些常見的音樂名曲（如第四和十四軌的兩首蕭邦夜曲）煥發出不同的質感和抒情詩情之聲，這是Olga Scheps專輯中最能打動聽感之處，但此種長處不一定可從第一次聆聽時感受。專輯中比較特殊的曲目是第十一軌改編成鋼琴的巴哈 Concerto Italiano in F Major, BWV 971: II. Andante，從中可體會到Olga Scheps端正的氣質足可駕馭巴哈音樂中的沉穩內斂，而其餘現代作曲家的作品除了第九軌的Armellodie之沉靜韻致較有感之外，其餘較難引發共鳴。

 

        而Khatia在現場演奏中的爆發力、熱力和魅力，在這張專輯中雖然難以淋漓盡致地展現，但依然可窺一斑。專輯主題「生命迷宮」（Labyrinth）之設定，似乎強調了這些音樂的多元性足以造成聽感上的迷失或惝恍。就曲目的安排而言，幾首電影配樂的聽感較能接受：莫利克奈：黛博拉的主題（電影《四海兄弟》配樂）、塞吉．甘斯柏：爪哇（電影《水底情深》插曲）、葛拉斯：我要來做蛋糕了（電影《時時刻刻》配樂），Ennio Morricone的樂曲淡雅中透出似曾相識的氣韻，而Serge Gainsbourg的配樂有著爵士樂之神髓，Philip Glass的配樂和樂曲名稱則讓人好奇電影中相應的劇情為何，同時也能展現Khatia觸鍵的音色和力量變化。這些配樂就聽感而言較能接受且引發興趣。Khatia在此張專輯的多數演出，似乎是刻意壓抑其現場炫技的熱力，而多出之以沉靜而細膩的表情塑造，第一軌的《四海兄弟》配樂和第二軌的薩替：第一號吉諾佩第都是如此，但Khatia那精純的音色仍清晰可辨。而到了蕭邦E小調前奏曲，作品25-4，後半音樂的堆疊和噴湧毋寧更具張力。到了第四軌李格悌：第五號練習曲《彩虹》和第五軌巴哈：滑稽短曲，選自第二號管弦組曲的四手聯彈，則更能見出Khatia技巧的多變，也將聽感帶到莫名其徑路或新鮮聽感的方向。巴哈這首改編曲的效果跟Olga Scheps專輯中的莫札特土耳其進行曲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轉為技巧展現而有新意。另外專輯中較少聽到的古典樂曲分別是第九軌魏拉─羅伯士：悲傷圓舞曲（Valsa da dor）和第十軌庫普蘭：神秘的圖騰（Les Barricades mysterieuses），前者以張力對比鮮明可感，後者則有著輕鬆愜意的感受。巴哈改編維瓦第D小調管風琴協奏曲的西西里舞曲，透過鋼琴其抒情力量更為鮮明。而第十軌帕特：等距，四手聯彈，其寧謐氛圍也是較好親近的樂曲。第十七軌收錄約翰‧凱吉最著名的作品：4分33秒，此曲透過現場演出較有臨場感，聽唱片時只感受到一段靜默的時間，第一次未注意到收有此曲時，還以為唱片就此播完，孰料最後還有一首巴哈改編馬切羅的慢板。我未細聽此曲是否有因為分樂章而有的掀、闔琴蓋的聲響，但將此曲作為背景音樂則很容易走神而在四分33秒後才浮現最後一曲的樂音。

 

        大抵而言，收斂了技巧熱力的Khatia，透過此張選輯中的多數樂曲，所呈顯的聽感非常近似Olga Scheps專輯主題「旋律悠揚」（Melody），兩人的演繹各有特色，選曲是否受聽眾喜愛也見仁見智。就觸鍵而言，Khatia的音色可辨認性更鮮明，鋼琴音粒之觸鍵也更立體，無怪乎其現場演出的熱力和魔力深受歡迎。而Olga Scheps在技巧上雖不如Khatia光燦而亮眼，但也足以駕馭鋼琴，同時透過其對音樂內裡之詮釋讓其音樂更具可聽性和餘味。然而就選曲而言，Khatia此輯音樂多樣性和多變性則勝出一籌，但其琴音音色雖然突出而可辨，但演繹質感上的近似則稍嫌變化不足。兩首專輯中相同的曲目，布拉姆斯間奏曲，作品118-2，Olga Scheps之演繹雖然有其細膩和深情，琴音的豐潤也能著墨情韻，但Khatia卻演出了我目前聽過最慢的版本，7分35秒相較於Olga Scheps的5分46秒，毋寧將音樂延展得更綿長，但後半的張力對比則更為豐厚強烈，是讓人意外而深入的詮釋。而巴哈改編馬切羅的慢板，兩人的詮釋又自相反，Olga Scheps強調其深沉抒情的厚實力量，而Khatia則以明暢的速度素淨表意。兩張專輯都有不落俗套的安排，但整體而言「生命迷宮」（Labyrinth）更有聽感上的意外驚喜。我想，Khatia日後應該會成為現場演奏會的寵兒，而Olga Scheps則更以唱片錄音而在愛樂者聽感中留下一席之地。

以下聽的是Olga Scheps live: Chopin Sonata No. 3 b-minor, Op. 58 現場演出

以下聽的是Khatia Buniatishvili的現場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