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浩渺唯聞樂，獨立蒼茫自詠詩: 看見音樂

這本由法國知名美術史學家兼音樂學家弗洛朗斯‧熱特羅（Florence Gétreau）的煌煌大著《看見音樂：西方經典繪畫中的音樂主題》，是近期所買音樂書籍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一本著作。

這本書格外有份量，又厚又重，所收四百多頁西方經典繪畫圖板都以全彩精印，清晰美觀。就售價而言，雖為簡體書，此種印刷品質搭配此價位卻特別實惠。翻閱此書時，讓人想起學生時代買的幾本美術館的精印書籍，有欣賞西方繪畫精品類似的美感愉悅。作者是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樂器學與音樂圖像學」的專家，將西方音樂學與西方繪畫史進行跨域研究，不僅重述了西方繪畫史，也藉繪畫重新演繹西方音樂史。從神話時代到近現代，從文藝復興音樂到現代音樂，繪畫史由具象的描繪：人獻身於宗教、人與自然諧和共存的風景畫、靜物畫再發展到印象畫派、立體主義、新造型主義、表現主義、抽象表現主義等紛繁多變的繪畫流變發展；而音樂史由中世紀、文藝復興到巴洛克、古典、浪漫時代一直到十二音列、序列主義，這兩條線透過本書的交織，以音樂圖像學的各式色彩豐富的畫作和各種音樂主題的文化、社會要素的剖析，從畫家的視角見出音樂史發展過程中，透過繪畫捕捉到音樂的力量留存在色彩與細膩形體描繪的各種繪畫主題中。雖然我們聽不到音樂的樂聲，但卻從繪畫史的發展見證了音樂史的另一種存在樣貌，一種紙上的音樂：色彩與光線、形體與描摹對象之間的交錯與變化，音樂家與音樂場域在歷史脈絡中的遞進與變化。

其實透過繪畫而印證音樂史的體驗，早在此書之前，已經充盈於所有古典樂迷的聆樂體驗中，在拆開那一張張的唱片諦聽音樂之前，不是就有一些以西方繪畫為封面設計呼應著音樂及其時代嗎？諸如CPO這個古典音樂廠牌，就多以封面搭配唱片所錄製的音樂時代，因此僅憑對封面繪畫風格的辨識，就可以猜測該張唱片所屬之罕見作曲家的時代。其他唱片廠牌也多有類似的規劃，如Virgin veritasX2系列、EMI強音系列（forte）等。有一陣子我個人更偏好購買封面採用西方繪畫之設計而非擺上演奏家自身頭像的唱片，這份偏好潛在地來自於大學時代對西方繪畫的欣賞和喜好。雖然後來將心力放在書法和古典音樂，形成不斷積累的人生追求，而曾經對西方繪畫的賞讀興趣，雖未賡續深化，但卻也在拆開古典唱片欣賞封面繪畫圖像的過程中，獲得延續和滿足。而這些唱片封面設計所用的西方繪畫，大都還不算是直接而與音樂史題材或人物相關（作曲家的畫像除外），而多是一種時代情境的暗示，但我們也常見到直接與音樂家、作曲家相關的西方繪畫如「腓特烈大帝在無憂宮的長笛音樂會」（Flute Concert with Frederick the Great in Sanssouci）多會出現在長笛專輯中、Delacroix1838年所繪蕭邦頭像（另還有帕格尼尼畫像），有著濃烈的憂鬱神秘的氣質、Klimt所繪的「彈鋼琴的舒伯特」有種落寞氣息、Joseph Lange未完成的莫札特畫像、Henri Lehmann的李斯特肖像之冷峻神態、Gustave Courbet的白遼士畫像等，都是常會出現在古典音樂書籍或唱片專輯封面中的著名作品，更不用說貝多芬有多張肖像畫，反映不同年齡的樣貌，所有作曲家可見的肖像畫也構成接受音樂之旅的一部分。所以古典樂迷在蒐集唱片的過程中，也在無形中接受西方繪畫的洗禮。

因此，翻閱這本書格外感到親切和驚喜，印象中之前的音樂書籍旅程中，透過較多西方繪畫來呼應作曲家的閱讀體驗，只有之前收藏的《音樂大師》雜誌透多諸多繪畫彩圖來加強對作曲家和時代背景的了解，其餘音樂家傳記之類的書籍則多未以彩圖呈現，顯見繪畫只是陪襯。而此書則以繪畫為主又蘊含音樂時代現象和文化意蘊，值得收藏翻閱。雖然無法細讀此書，但翻閱所收繪畫，也無異從另一側面遊歷了西方音樂史的發展。各章的主題如下：第一章神話：音樂的起源與影響、第二章宗教：音樂的神聖力量、第三章器具：音樂的物質性、第四章人物：音樂家的身份、第五章場地：環境與音樂的社交性、第六章概念：靈魂的眼睛與視覺的聲響。雖則無法細讀讀畢全書，但從各章之內容亦可明瞭其主要思路和豐富內容。第一章是有關神話神祇如阿波羅、繆斯女神繪畫、占星術、寓言畫等題材中的音樂故事或音樂起源的繪畫，從中亦可見到各種早期樂器的型制；第二章談音樂的宗教力量，以大衛畫、天使、牧羊人和耶穌聖人等題材談宗教題材中的音樂效用。第三章則針對亂真畫、靜物畫中所繪詳實而逼真的樂器和樂譜進行介紹，其中樂器多和其他各種靜物一同陳列，此章亦可見早期各種樂器之型制。第四章從繪畫中與音樂相關的人物進行分類，是此書中饒有意味的一章，所分八節在分類上也最多。涉及到吟遊藝人旅行音樂家、職業音樂家宮廷音樂家、音樂愛好者的肖像、公侯富豪菁英階層的私人樂隊、教堂、歌劇院中的唱經班成員與歌唱家、作曲家和演奏家、管絃樂隊與指揮、聽眾。這些類別無疑展示出與音樂互動的各種人物的階級性和類別差異。第五章，場地，簡明易懂地聚焦在音樂所呈現的空間場域，共分五節涉及到廣場與街道，公眾領域的音樂活動、室外與花園，更小場域的調情與情趣、宮殿，宴會舞會等娛樂、劇場和音樂廳，專業音樂演出場地、沙龍與畫室，私人音樂會。最後一章較為特殊，概念：靈魂的眼睛與視覺的聲響，則從現代性的視角舉出以概念、理念和主義為前導的繪畫作品中，對音樂的抽象思辨和關注，此章所收繪畫多已拋去具象描繪的追求而以線條、色塊表現思想、理念與價值和繪畫之外的延伸餘味，與前幾章所收具象性刻劃描繪的筆法不同，從反映出畫家眼前所見或所想像的音樂主題繪畫進入畫家理念主導所抽象思辨而蘊含現代意圖的表現性，其時代差距也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