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上)

     

        四月一日晚間接近十點，我偶然瞥見手機網路新聞所閃過的寥寥數行字，卻提及了柯慶明老師數小時前意外過世的消息。當下我十分錯愕，震驚，不敢置信，驚呼失聲︰天哪！怎麼可能！想要點入手機瀏覽訊息時，不知怎地無法順利點入。現在我已忘記當時的細節，究竟是否是重開機還是做了其他處置，最終懸念結束，我還是看到了新聞內容。當時我語帶哽咽地將此事告訴因肚痛不舒服正躺著休息的內人，再回到電腦桌前，企圖掌握更多資訊，赫見台大中文系網之正式公告。看來，這不是愚人節的玩笑，不是傳聞，也不是因意外送往醫院急救猶有一線生機可盼，而是確確實實地宣告亡歿。
        內心第一個想法就是︰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發生的？原先還預期會在今年七月老師學生論文口考的場合中，遇見老師，孰料，這樣的想望已然是奢望。我不禁心生埋怨，該場一延再延的口試，為何不提早順利舉行？早一點在去年七月，晚一點在今年一月，都可以讓我再親近老師。然而，冥冥中的機緣錯失，卻也是無可奈何！畢竟，誰會料到，意外會突然降臨。當時愈想愈難過，忍不住淚水盈眶，難以遏抑。妻子不久過來，才詫異我比想像中難過。的確，直到真正面對此事，我才知道這個打擊是如何沉痛。每一個知道我與老師關係的人，無形中都會勾起這樣的傷痛。當晚，就有兩封信與此相關，在回信的同時，是難以掩藏的難過與傷心。

         就這樣，帶著一種莫名的悲戚感，回到工作場域。面對學生，情境的轉移多少也沖淡了這份傷痛。然而，工作的學術環境中，也有不少人知道我與老師的關係，偶然問起，雖然很有同理心地表達哀悼，然而，自己內心還是難掩波動，難以釋懷。我知道這樣的困境會持續一段時間，直到我終能放下，或者含笑帶淚地接受一切。後來看到老師臉書中，由就近協助的學生所寫的事發經過，以及其他感念老師的貼文，又讓人不禁淚下。

        連假開始，還有未寫完的論文要補足。然而，我更想好好寫寫文章，以紀念柯老師，同時，或許也可以好好地自我療癒，好好地告別。由於老師的臉書頁面，分享者大都在發抒感念之情的同時分享照片，我首先想到之前請老師題字的幾本書籍扉頁，可以留存老師隨機揮灑的靈光雋語，就從藏書櫃中翻找書籍︰幾本老師題贈，幾本自購後請老師題字。我其實很少蒐集這樣的題字，但在老師指導我的期間，偶爾趁便利用時機請老師題字，看到老師的字龍飛鳳舞盈溢紙張，即席流瀉的語句意蘊雋永，彷若老師的分身，形神俱足，恍若瞥見題字光景。其後，要蒐羅過往歲月中與老師的合照或相關照片，點開層層的檔案資料夾，卻很少發現可用的照片，費心找過，還是落空。想起三年前的那場研討會，按照日期點索，果然看到讓人記憶猶新的畫面。研討會中的場景，歷歷在目，然而，祝壽會議的主角，如今僅存照片和影音可供追念，思及前事，又不禁慨然。我從中挑選了幾張照片，自己很少在臉書中露臉，但不知為何，那張和老師的合照，卻十分順眼。同時，追念和感念的語句，不知不覺地盈溢滿懷︰

    「第一時間得知老師過世的消息，實在是震驚、不敢置信，我多麼希望這是誤傳，但寫在網路新聞上的標題，語氣卻十分明確，讓人不得不接受，不得不正視，那在我心中，充滿活力，精神飽滿，健談又豁達的柯老師，竟然離開了我們！這幾天，腦海中一直浮現著記憶中十多年來和老師相處，聽課的點滴。畢業後多年，聽聞老師忙碌依舊，除了專著出版時請老師寫序，老師一口答應，和老師有所互動外，其餘的時間就很少前去叨擾老師。沒想到三年前接獲邀請，出席老師七十祝壽研討會的論文發表，才知道老師還是默默關切著學生。前一陣子，意外接獲老師臉書邀請，有機會可以拜讀老師近況貼文，讀著老師分享的智慧小語和機智言談，總覺得，老師就像一股很穩定的心靈力量，指引我們體會愛和美、善與真。沒想到，意外奪去了這盞明燈！生命的貞定，得靠自己了。

        認識老師這麼多年，我才驚覺，和老師的合照如此之少。花了一點時間，檢閱了不少碩博士班時期的照片檔案，也不知檔案藏在哪些輾轉疊置的路徑中，一時之間竟找不到。我最後想到的，就是三年前老師七十壽慶學術研討會，會中的留影。老師當時已因病不得不倚靠輪椅代步，然而，老師依然樂觀豁達，妙語如珠，與碩博士班時代的回憶，絲毫不差，我彷若回到課堂中，再次重溫聽講時的啟迪和感動。師生指導之情十年，從葉維廉的美學到六朝詩歌，無論碩士班的出版中心主任時期，還是博士班的台文所時期，老師給予我的指導方式雖有詳盡或重點提示的分別，但往往在隨機提點的過程中，帶給我豁然開朗的啟悟，以及深入原典脈絡的思考方式。最為難忘的是，博士班階段，因為老大出生時的病況，當時身心脆弱的我，在和老師傾訴的過程中，老師寬厚而真摯地分享自身的經驗，並用他充滿溫暖的大手，握著我的手，給予我勉勵和支持。我始終記得，老師對我的開導，讓我知道，即使在最難以接受的低潮時，也要把持住希望，而後才可以觸底回升。多年後，我才知道，老師也是用同樣的態度賦予生命源源不絕的樂觀和力量。學生時代的我，對老師是敬畏多於親近，也因而錯失了很多與老師相處的機會。但我知道，桃李滿天下的老師，有很多學生都感受到老師的寬厚、真摯和豁達，那才情縱橫、旁徵博引，開朗談笑的形象，將長存於心間！」

        分享之後，好似公領域中，想追念老師的念頭，已然滿足。然而，多年相處的點點滴滴，又豈是這寥寥數語所能涵括？有很多待傾吐的情感，不得不趁此機會噴薄而出，同時，一些過往記憶中的零碎細節，也慢慢在回想中若隱若現，如不利用此機會留下斷片，也恐日後記憶漫漶，不復憶及。所以，在網誌中略誌數筆，則是勢所必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