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旋拉引

   

                最近一兩個月，諸事忙亂，主要心力都投注於論文上，撰述完一篇，並修改舊文，在間隔一兩周的時間分別投寄出去，也算暫時了卻預計規畫之工作事項。然而，後續仍有諸多待進行的構想要按步完成，要在短時間內構想一篇與書法有關之論文而應邀於中研究研討會中發表，目前尚無靈感，因而還要通讀資料以引發問題意識。同時還有詩詞比賽評閱數百首詩歌的邀約尚待完成，先前才完成系上入學考試書審評閱，這詩詞比賽的邀約又是去年已訂下，正待履行。前一陣子因為突如其來接獲老師過世的噩耗，心情波動起伏甚大，雖然教學工作還是佔據不少時間，可暫時轉移注意力，但是偶一思及，仍然甚感嘆惋和不捨。前週週六參加告別式，似乎在儀式過後可以正式告別，然而，人情世故是一回事，心中真正的情感鼓盪又是另一回事，這一切，只能靜待時間的洗滌和情感的淨化了。

                這段時間，聽的音樂不少，但較為集中在Jean-Pierre Duport (1741-1818)的音樂中，是這一兩個月來最為切體漬膚的感受，尤其這張近期買的專輯，讓我重新界定Duport在我大提琴聽感之旅中的地位。先前已在網誌中分享無伴奏大提琴練習曲，那雖然是一次意外而豐美的體驗，卻沒有這次碰撞Duport大提琴協奏曲般讓人心旌搖曳，深受感染。尤其我很少在第一次聆聽之時就深受音樂感染，其他作曲家的音樂，少則兩三次，多則五六次甚或十幾次，才能在尋幽探密中挖掘到某段讓人驚艷而印象深刻的音樂，這往往是不同時間斷片中，聽感的疊映和間斷加深，匯聚而成。雖然偶爾也有些清新自然的樂音，突然浮漾於耳畔，而讓我捕獲，讓我驚覺其美好、自如。然而諸如此種靈光乍現的碰撞，往往如鳳毛麟角般，可遇而不可求。

        然而，這張專輯第四號大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第3軌)，第一次聆聽的時候，就對主題加以留意，而當音樂行進至樂章中後半段，記得是類似裝飾奏的部分(目前檢視，約是五分半後)，聽著聽著，在音樂的挪騰翻滾、高低抑揚和吐納跳盪間，不知不覺被絃聲拉引而暗中讚嘆其樂思之綿密，技巧之高超。巧的是，當時妻子也在房間，聽著聽著，約聽到相同的段落，她突然說，怎麼這麼好聽！真的，很少遇到第一次聽就深深吸引人的音樂！或許多年來聽感的訓練，讓音樂感受力有所提升，也或者Duport嫻熟於大提琴的性能和表現，而譜寫出技巧和樂念紋絲合拍的動人音樂，讓聽者恍若有感，深覺其妙，又不知其技巧之艱難。的確，Duport此曲樂思千迴百折，時有出人意料之外的歧出和波折擺盪之筆，足以引領人進入大提琴樂音低回和高翔的迴環地帶，在不斷拉引擺盪間，逗引樂思向極幽渺之處逼近，幾乎讓人忘卻這樣的心靈起伏，是織就於豐厚而多變的技巧之上。Duport的音樂，具有此時古典時代的紋理清晰，又迴映著巴洛克時代的豐美華麗感，而在技巧吞吐直入奇詭難測的聲響體驗中，又帶著對浪漫時期的預示和指引。尤其Duport的樂思擅長在高音處空際迴旋，雖題名為大提琴協奏曲，但小提琴甚為吃重，幾乎可和大提琴鼎足並立，讓人聯想到莫札特的小大提琴雙協奏曲。然而Duport的某些樂段，其技巧之詭奇卻暗合心理軌跡，聽來比之莫札特的協奏曲，更指向內心的幽微隱密。因而，Duport協奏曲中的大提琴，游移升騰或潛行於高低音域，並與小提琴的聲響水乳交融，幾乎讓人以為小提琴的高音迴旋，是大提琴的延伸，而在聽感上恍若一把樂器獨吟流轉。我最喜歡的第四號協奏曲第三樂章，不僅百聽不厭，其小調的晦暗色彩，在翻旋拉引中讓人心思流轉，莫可止遏。從悵惘傷懷的氛圍中，拉引生發出奇詭莫名的聲響交織，尤其是從接近五分三十秒處到曲終，是該曲的精華，那審美張力的撞擊，讓人震顫而銘心。

        第五號協奏曲第三樂章(第9軌)，也是一段可以媲美前一曲的動人時刻，雖不如前一曲有奇詭多變的聲腔，但在平和溫潤的推進中，細膩抒情的口吻之外，不時湧現些出人意料的旋律、聲線，尤其銜接第二樂章末尾而來的第一主題，別有特色，鮮明可辨，在多次重覆中最終首尾應和，振起情緒，形成循環銜接的效應，別有機心。第一號協奏曲相較而言更顯平實，但亦有可細聽之處。這張專輯讓我對Duport的音樂從曾經聆聽而有印象，到有所改觀而正視，讓我從已積塵的唱片堆中找出兩張Duport專輯︰大提琴奏鳴曲、大提琴與豎琴曲，同樣亦有細膩溫潤的觸動，是支撐此段時日的美好靜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