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在歷史的潛在脈絡中,德國作曲家Justin Heinrich Knecht(1752-1817)的Grande Simphonie(大交響曲)《大自然的音樂肖像》(The Musical Portrait of Nature,1785)影響了貝多芬創作的第六號交響曲田園。但在實際的聽感中,在愛樂者的聽域裡,卻是先透過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而後才順藤摸瓜地接觸到Knecht的這首交響曲。
想想我們的音樂教育,或者所有的音樂書籍,都特別強調貝多芬這首樂曲如何透過音樂描寫自然田園,提升了標題音樂的水準,而且此曲五樂章的形式,是對古典時代交響曲形式和結構的變創,具有獨特的音樂史意義。一些音樂書籍也往往津津樂道地描繪並呈現貝多芬創作此曲之前的生活,著重強調其在維也納郊野生活工作,從自然中汲取靈感,從而創作了這首樂曲。我們始終這麼認為,這麼看待這首樂曲,如此被教育或者再教育他人,甚至忽略了另一種可能。
另一種可能,來自於音樂史內在的脈絡,這個脈絡也許更可能是歷史真實的環節之一,在貝多芬創作田園交響曲的這首獨具意義的作品之前,有另一首同樣獨具意義而且時代更早的Grande
Simphonie,出現在田園交響曲面世(1808)之前的24年(Knecht此曲譜寫於1824-1825年)。我們來比較這兩首樂曲,以下是大家最熟悉的貝多芬田園交響曲,演奏時間以DG版1971年貝姆指揮維也納愛樂為準:
第一樂章 12:10
到達鄉郊,復甦輕鬆的心情。不太快的快板(Erwachen heiterer
Empfindungen bei der Ankunft auf dem Lande. Allegro ma non troppo)
第二樂章 13:52
小河旁邊之情景。甚慢的行板(Szene am Bach. Andante
molto mosso)
第三樂章 5:47
鄉民們快樂的集會。快板(Lustiges Zusammensein
der Landleute. Allegro)
第四樂章 3:41
暴風雨。快板(Gewitter. Sturm. Allegro)
第五樂章 9:42
天霽後牧羊人感恩之歌。稍快板(Hirtengesang. Frohe und
dankbare Gefühle nach dem Sturm.
Allegretto)
以下是Knecht這首Grande Simphonie,每一樂章後有文字說明(網路翻譯)
《大自然的音樂肖像》(The Musical Portrait of Nature,1785) 28:09
I. Allegretto - Andante pastorale Allegretto -
Villanella grazioso - Allegretto:
第一樂章 9:38
一個美麗的地區,陽光明媚,柔和的斑馬翻滾,溪流穿過山谷,鳥兒嗡嗡作響,洪流從上面低語,牧羊人吹口哨,羊跳起來,牧羊人聽到她甜美的聲音……
第二樂章 Tempo medesimo: 2:58
天空開始突然變得黑暗,整個鄰居都呼吸困難,害怕,烏雲上昇,風開始發出聲音,雷聲從遠處滾滾而來,風暴慢慢地接近……
第三樂章 Allegro: 6:03
暴風雨伴隨着低語的風和猛烈的雨聲,用他所有的力量,樹木的頂部發出低語,洪流以可怕的聲音滾動其水域……
第四樂章 Tempo medesimo: 2:25
風暴漸漸退去,雲層漸漸消散,天空變得明亮……
第五樂章. L'Inno con variazioni:
Andantino - Coro: Allegro con brio - Andantino - Coro: Allegro con brio: 7:05
充滿喜悅的自然將其聲音提昇到天空,並通過柔和愉快的歌曲給予創造者最熱烈的感激之情。
明顯可見五樂章的形式和從恬靜的田園生活轉為暴風雨來襲和雨過天晴後的心境描寫,此種結構上的特徵相當近似。貝多芬的樂曲全長約四十幾分鐘,比Knecht的Grande Simphonie多了十分鐘多,足足可更仔細描寫暴風雨來臨前的田園場景和心情,因此貝多芬將暴風雨樂章安排在第四樂章,如此造成的對比性雖不如Knecht將之安排在第二、三樂章般強烈(貝多芬的對比性來自於音樂自身的力量,而Knecht的對比性來自於樂章間的結構安排),但貝多芬暴雨的性質畢竟比Knecht的音樂更強烈鮮明,因而音樂的衝擊性和張力解除後的安適感更為豐富而具體。而Knecht這首樂曲同樣也能透過樂器的模擬和聲響之安適而描寫田園生活,在標題音樂的性質上並非不具有開創性,只是歷史的冠冕總要加在一個更承受得起這份重量的人物身上,而不是一位默默無名的作曲家。要等到這個世紀的音樂學的研究挖掘到Knecht這首樂曲,田園交響曲前有所承的可能性和歷史脈絡才更為彰顯,而Knecht這首冷門樂曲也透過這張錄音(不確定是否有其他廠牌錄製此曲)而逐漸為人所知。
Knecht出生於德國Biberach,受父親啟蒙,而學習管風琴、鍵盤樂器、小提琴和聲樂。其音樂之路上受德國詩人Christoph Martin Wieland(1733-1813)和德國音樂家Christian Friedrich Daniel Schubart(1739-1791)的文學和音樂品味影響。他在Biberach的教會學校擔任教師,為劇院寫作和作曲,並透過音樂理論書籍做出貢獻。1792年後於聖馬丁教堂擔任風琴師和音樂總監。也曾在Suttgart宮廷擔任樂團總監,但一年半後就離開此地返回Biberach擔任管風琴師。他作為教師、教會音樂家和戲劇家的活動反映在他的作品和著作中。他為劇院(主要是Biberach)創作了歌劇、歌唱劇和伴奏音樂,為教堂背景創作了聖歌和讚美詩,為管風琴創作了音樂和教學作品,為室內樂和鍵盤作品創作了音樂和教學作品。他將這首Grande Simphonie獻給了德國作曲家Abbé Vogler神父(Georg Joseph Vogler,1749-1814,作曲家韋伯的老師之一)。
如果貝多芬沒有譜寫田園交響曲,也許愛樂者也不一定會接觸Knecht這首大交響曲,這樣作曲家和此首樂曲也許就淹沒在音樂之海底層。因為貝多芬這首樂曲,音樂學者發現了形式結構和曲意上的近似之作,而推測出這首樂曲可能是影響貝多芬田園交響曲的歷史脈絡(當然也有可能是Knecht創作他的,貝多芬譜寫自己的,兩者的確沒有影響,共通處是更大的時代思潮之影響)。而唱片公司為了追求時代音樂類型的完整?抑或是為了讓愛樂者接觸到這首田園交響曲的先驅之作,而加以演奏錄音,滿足了愛樂者的某種歷史追蹤癖好或歷史考古癖。而一般愛樂者也不一定會接觸到這首樂曲,拜網路資訊之發達,一次偶然讀到有關於此曲是貝多芬田園的先驅之作類似的訊息,好奇心一起,就上網搜尋,果真買到這張錄音。一開始聆聽,不一定能直接掌握到此曲和田園近似之處,但幾次聆聽之後,樂曲本身描摹田園的景象和氣質,透過樂器的標題性描寫,同樣能引發如同聆聽貝多芬田園交響曲般的畫面與想像,以及對田園情韻的烘托與描摹,都能在幾次聆聽後更為浮凸而逐漸鮮明,尤其音樂轉換到暴風雨來臨的時刻,那情韻的變化,透過音樂的暗示,的確能有畫面感的變換和心緒上的轉變,雖然不如貝多芬田園名作般深入而具體鮮明,但Knecht依然能發揮音樂描寫標題畫面的能力,帶領聽者進入田園閒適優游之景,感受氣候變化和暴風雨過去後的愉悅之情。貝多芬之作不愧為名作,Knecht之作無法與之比肩,但作為以標題的方式描寫田園的感受和場景心境的變化,Knecht這首樂曲早於貝多芬田園的歷史意義仍然不可忽略,尤其第一樂章田園景象優然而閒適之畫面和情韻,有其讓人神往而貼切的感染力量,相關主題在暴風雨之後重現,也是聽感上的呼應和驚喜。在強調作曲家的神性或獨特性之前,也要先將其置入時代風氣中,拉進一個時代去考察其可能更貼近歷史真實的脈絡,才能作出更適切的定位和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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