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26日 星期三

熨貼心靈

                                                                                  

        被李斯特譽為「大提琴界帕格尼尼」的義大利大提琴家Piatti1822-1901),先前曾是大提琴音樂美暢體驗的來源,在舊版網誌中分別介紹過十二首狂想曲音樂會短曲小品,最近則一直在聽這張2CD的大提琴奏鳴曲集。

        當唱盤中大提琴音樂開始迴響,我就知道,這張唱片即將是尋覓已久而讓人愛不釋手的大提琴音樂優美歷程的見證。在這兩個月中一段最忙碌的時間內,它都默默守護在唱盤內,有時忙到冷落了音樂,未曾讓它高吟曼誦於小小斗室,但一旦回過神來,從繁忙生活中暫時取得喘息,偶爾觸下播放鍵,傳來那熟悉之極卻又讓人迷醉神留的音樂,似乎能讓人暫時脫離忙碌的存在,進入音樂溫暖的懷抱,進入Piatti撫慰十足的雅暢聲情,而暫時獲得寧謐身心存有的力量。這段時間,忙著在518日前的展覽開幕前準備篆刻作品、構思印屏、為作品拓印拓、寫題籤,在此忙碌的生活中又插入一個標草展覽的六尺作品之醞釀書寫。而在開幕後,也不輕鬆,五月下旬收到了一篇論文要再修改並附上審查意見回覆表的通知,而這成了六月上旬工作的主要項目。同時五月初已先敲定620日於高師大的書法講座演講,而這又成了六月中旬論文修改完成後要集中心力準備的項目。而南部演講結束後,緊接著要結算學期成績,直到成績登錄於系統後,才有餘閒進入和Piatti對話的網誌書寫中。 

        繁忙生活接踵而至,大方向要忙的主要事項接續推進,還有各種小事務也穿插其中,或許關於網誌的經營有些逆水波迴般地停滯,不如往昔能順暢推進,但能在此地留下文字,紀錄音樂、藝術之旅的同時,也織就一己之生命。因此,我格外珍惜能在盡力爭取而來的餘暇中吐納文字、發抒情感,並與作曲家和諸多藝術心靈對話的美好時刻。這兩張Piatti唱片,初聽之時,似無先前聽過的狂想曲般技巧驚絕,也無先前聽過的音樂會短曲般在抒情中帶有炫技感,埋藏在奏鳴曲形式下的Piatti,毋寧更貼近真實生活真實人性,而有著更飽滿的血肉和內裡。因此抱著聽技巧名曲的期待來迎接這些音樂,可能會有預期錯置之失落。然而這些樂曲,正證明了Piatti不受外在技巧展現所迷惑,而能在與大提琴對話的生命之旅中,深入大提琴肌理,掌握大提琴脈動,而將音樂之技巧迴旋作為熨貼心靈、烘托情感之來源。因為Piatti對大提琴的熟稔,故在音樂舒卷飛揚之過程中,往往能觸及到別的作曲家所難以碰觸之內在隱秘,那是一種貼體而深入的感受和內在性靈之挖掘,開拓出完全嶄新的大提琴語言,寫出其他作曲家所難以企及的琴音光彩與音樂織體。聽聽那CD1第二軌,那是音樂第一次流淌時,就深深撥動我心弦的瞬間,當每一瞬間不斷綿延而堆疊時,音樂不斷周折而進入更內裡的存有空間,由是在鼓動和起伏的震盪間,也貼合著聆樂之耳的脈動,貼合著心靈震盪的搏動。一分二十幾秒那似乎是對揪心一詞所作的形象化和音樂化,格外有力量,格外讓人耽溺而失落,這樣的衝擊感在五分鐘左右再次迎來,似乎語言已失去了描寫音樂的力量,任憑這樣有力而深沉的陷落,在每次重聽時重新勾起、重新跌落。另可細聽CD19軌一分多的細膩聲腔,在三分三十幾秒、七分二十幾秒重現,雖短瞬即逝,但其抓住情感的震顫力量,卻在心靈留下難以抹去的光影。 

        因為地利之便,每張CD的第一首奏鳴曲,都是這段聆樂之旅中最能吸引我注目的時刻。第一號奏鳴曲以第二樂章之抒情張力征服我,但第三樂章的振起和有力的脈動毋寧是另一種正面迎戰的力量,讓人昂揚而奮起,此種力量幾乎持續到第四樂章,在此可見Piatti如何讓大提琴注入腎上腺素般地激昂律動。CD2一開始的第四號奏鳴曲第一樂章,Piatti琴音延展之線條一貫地充滿張力,交錯著跳躍和抒情歌詠的段落,特別溫醇動人和柔美亮麗。從第三號奏鳴曲開始改採三樂章,而此第四奏鳴曲之第二樂章相對簡短,而第三樂章雖長,但不以動態著稱,而更內斂,而此曲也是六首奏鳴曲中唯一有標題者:Idillica。此曲演出後受到聽眾和評論家的好評。 

       原先以為已經在多次聆聽中熟悉Piatti的聲腔和音形及表現力,然而,幾乎每次重聽,每次重新進入某段音樂織體中,每次凝神諦聽的瞬間,音樂總會煥發出不同的色澤與光芒,重新發現不同樂段、不同樂語的巧思和情意細膩之處。這樣的發現,就像層層環繞而深入,逐層剝開音樂外皮,當以為路已窮盡,孰料轉彎又見新的風景、新的色彩和紋理。第二號奏鳴曲第二樂章(第6軌)之抒情段落,是在第一號奏鳴曲第二樂章之外的寧謐心聲,同樣有著細膩周折的聲情口吻,卻潛藏著內在湧動。而下一樂章第7軌的朗暢更明白易曉。CD110軌,也是第三號奏鳴曲的第二樂章,像淡雅素淨之花蕊自在從容。CD2第五號奏鳴曲,在多次聆聽後浮凸而鮮明,成為CD2中最吸引我之樂曲。第一樂章尤其到中段之後的音樂,凝鍊而深沉有力,展現出Piatti在細膩言情之外的豐沛力量,第二樂章之輕柔抒情,逐層加厚而帶出動人樂音,乃是Piatti之本色,此樂章不能不聽。而第三樂章(第6軌)更是CD2中的珠玉之聲,前半淺淡推移中有著幽深情感,讓人留戀駐足,而後半則更為凝鍊內鑠,挖掘更具戲劇性的力量。而論及最富戲劇張力和魅力的,毋寧是最後一首奏鳴曲,此曲又改為四樂章形式,第一樂章的緊湊有力和張力,足可見Piatti如何將技巧作為驅動情感的內在張力和力量,而達到讓人震懾而屏息的效果。此曲在多次聆聽後逐漸佔有一席之地,聽聽最後一樂章(CD210軌),當可明瞭當Piatti在最後一樂章自在律動時,會如何光燦四射而珠玉紛呈。但是最後兩首奏鳴曲在Piatti生前並未出版。 

        由於前兩份網誌已多交代Piatti之歷程和交遊,此處僅點出此份解說與先前不同之處。關於師承,解說中僅提到Piatti在米蘭和Vincenzo Merighi1795-1849)學習,不如先前解說那般詳盡。同時強調Piatti和孟德爾頌的會面和交情,提及後者受Piatti啟發,曾想為大提琴和管弦樂寫一首協奏曲,但後來手稿在旅行中遺失,孟德爾頌遂無大提琴協奏曲問世。解說中另外提及曾和Piatti合作的歷史代表人物清單:Clara Schumann, Camillo Sivori (帕格尼尼唯一的學生), Giovanni Bottesini and Anton Rubinstein, 以及 Henry Vieuxtemps, Edward Grieg and Joseph Joachim等人。和之前提及的,少了Hans von Bulow、薩拉沙泰、奧爾和Wieniawski等,但多了Sivori。另還提到Piatti結識了歌劇大師威爾第(1813-1901),正是在Piatti的影響下,威爾第創作了唯一的一首大提琴獨奏曲I Masnadieri(強盜),1847年於倫敦首演。然而Piatti音樂中所具有的歌劇華彩和激情之特質,自然深受歌劇時代的流風影響。而Piatti在推廣前代作曲家大提琴曲目的行列中,除了ValentiniLocatelliVeraciniMarcelloBoccherini之外,還有Tartini Porpora1686-1768)。另外值得一提的是Piatti最有名的學生Robert Hausmann1852-1909),是Stanford所寫唯一一首大提琴協奏曲所題贈的對象,也是德國最著名的大提琴家,曾首演布拉姆斯的雙重協奏曲和布魯赫的晚禱。在Piatti離開姚阿幸四重奏後頂替其位置。解說中另提到一項有趣的歷史現象,Piatti加入了一群音樂家,他們志在舉辦面向一般老百姓更平價音樂活動的音樂會,以打破當時昂貴的票價僅由上流階層可享受的不平等現象,自1859年起由Arthur Chappell擔任這些流行音樂會的指揮。Piatti在這些音樂會中獲酬頗豐,同時結識不少朋友,直到1891年,才由他的學生William Whitehouse1859-1935)和捷克大提琴家Popper1843-1913)接替。 

        音樂史學者Morton Latham1843-1931)曾引Piatti的話說,《大提琴奏鳴曲》是他最滿意的作品,或許這也是最能展現Piatti的技巧思維和作曲性格及情思相結合協調的作品。由一位嫻熟於大提琴語彙的作曲家上手,譜寫出最貼己的音樂,值得不斷細品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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