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袤細膩

        當初購入此碟，完全是衝著「蕭邦鋼琴前奏曲的管絃化變奏曲版本」的宣傳而衝動行事，實際聽過才知並非如此，但卻慶幸這首樂曲並非真的「蕭邦前奏曲的管弦變奏曲」，而是更具作曲家特色與波蘭情調之作。

         蕭邦協會（Fryderyk Chopin Institute）的唱片隨著不同系列的發行，而已日益成為唱片收藏中值得注目的品牌。雖然不同顏色的劃分乍看有其依據，但隨著顏色五花撩亂的分布，也愈難掌握其分類的分界。但隨興擷取這個品牌下的錄音，也會發現一些吸引我的發行，而認識較不為人知的波蘭作曲家。此張專輯是近期從收藏此廠牌的錄音中所拆開聆聽的唱片之一，冷門卻動聽的曲目，讓人忍不住分享。被遺忘的波蘭作曲家Zygmunt Noskowski（1846-1909），被視為是第一位出色的波蘭管弦樂作曲家，先在華沙音樂院學習，後赴柏林深造，最後返回華沙音樂院任教，培育出像Szymanowski（1882-1937）、Karłowicz（1876-1909）等作曲家。這首題為Z życia narodu. Obrazy fantazyjne na tle Preludium A-dur （From the life of the nation. Fantasy pictures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the Prelude in A major）的作品，並不是一首將蕭邦前奏曲全曲加以改編的作品，這是唱片宣傳所造成的誤會，而是援引蕭邦前奏曲的主題，融入其樂思而加以變奏發展的一首交響變奏曲。其中迴盪著蕭邦前奏曲之七的主題，第二樂章（第四軌）和第八變奏（第十二軌），熟悉的蕭邦旋律很容易引發聽者的興趣和共鳴。但是如同波蘭音樂學者Maciej Negrey所說，Noskowski成長的環境，對蕭邦一無所知，因此他逃離了蕭邦的影響。然而Noskowski在隨後的音樂發展中返回對蕭邦的崇拜，此曲正是其結晶。不知為何，這張專輯中的兩組曲目在曲趣和精神意蘊上相去不遠，李斯特的Salve Polonia有著深邃而抒情的樂思，以及優美而悠揚的旋律，而Noskowski這首交響變奏曲在管絃樂的綿密和樂思的流暢，以及自然隨情韻而匯聚高潮的力量，都有近似之處。且因為蕭邦前奏曲曲調的注入，而在變奏中不時出現的主題發展，更讓Noskowski此作在抒情主題的發展和抒情意蘊的深掘上，有著比李斯特之作更為細膩優美之情韻。但李斯特第二樂章的氣勢昂揚和節奏鮮明又更為醒目盡興，是初聽此張專輯的前幾次就注目而留心的樂章。

 

         Noskowski這首樂曲有兩個主題，第一樂章篇幅較長的導奏主題，引用了Mazovia之音樂，是具有波蘭民族風味之旋律，第二樂章才是蕭邦前奏曲第七樂章之主題旋律，由單簧管帶出而樂團加以發展。那原先在蕭邦前奏曲中一聽即難忘的樂章，成為此首樂曲之主要樂思，但又加以延展發展，融入Noskowski自身樂念樂思之變創中。此二曲之後是共十六樂章之變奏，將前兩樂章之素材加以發展變化，對喜歡變奏曲的我來說，管弦樂版本的變奏曲比之鋼琴變奏曲更為豐潤而多變，聽感更能沉浸於如此廣袤而細膩之情思推進，而隨著不同變奏之高低起伏而隨之抑揚升降。蕭邦前奏曲的主題不時探出頭來（第九、十一、十六變奏亦可見），但屬於Noskowski個人情思樂念之要素也更為鮮明（第十變奏之多變性亦相當精彩）。透過諸多變奏前後相銜而自然流暢地發展，可以感受Noskowski管弦樂法之細膩和豐富。所有變奏中最讓人驚艷的樂章是第十二變奏（亦即第十六軌），那自然抒情的旋律，渾然天成的氣質，有著足以和蕭邦主題相抗衡的抒情力量。僅此一樂章，就足以讓人低迴反覆而一再細聽。以致於之後的幾次聆聽，聽感每次在此樂章駐足良久，或者很輕易地在前幾樂章的音樂熱鬧流暢過之後，聽到此樂章的旋律出現時而靜心以對。此樂章樂念之深沉，樂思之凝鍊，隨著發展而更深入而椎心，足為這十六變奏之冠冕。最後一變奏以其節奏鮮明和氣勢張力鮮明而形塑高潮壯闊的結尾，而蕭邦主題再次融入樂章中，帶來更明亮而昂揚的氣勢。

 

        李斯特的管弦樂間奏曲Salve Polonia，是一大套清唱劇作曲計畫之部分，而此曲並未寫成最終定稿，而有許多段落和草稿存世。事緣1843年3月底，李斯特抵達波蘭第二大城Cracow，他舉行了幾場音樂會，並參觀遊覽城市，到了Wawel山上的教堂，聽到St Stanislaus殉難的故事，讓李斯特十分感動。這埋下了一個因緣。三年後，李斯特在和波蘭公主Karolina Sayn-Wittgenstein（1819-1887）的會面中談到參觀Wawel山之事，St Stanislaus殉道的故事再被提起。公主提議李斯特為St Stanislaus譜寫一首清唱劇，委託波蘭詩人Lucjan Siemieński（1807-1877）創作一段文本，且親自將其翻譯成法語，於是李斯特開始譜寫音樂，但這部名爲《Legend of St Stanislaus》的作品從未被譜寫完成。此處聽到的二樂章，是最為精彩而精巧的管絃樂曲。作為這張專輯之啟始樂章，一開始即吸引聆聽之耳，尤其第二樂章之節奏富有特色。但多聽幾次後，Noskowski這組曲意更豐厚，變化更細膩，篇幅更淋漓盡致的管弦樂曲，無疑更勝出而讓人印象更深刻。深入聆聽後，更慶幸此曲不是蕭邦前奏曲管弦樂化的改編，而是更具作曲家創作企圖的管絃變奏曲，將蕭邦樂念融入波蘭情調而自成己貌，並在蕭邦精神的感召下，激發出作曲家抒情情懷之深掘，而譜寫出一段讓人難以忘懷之優美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