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接回返

 

        不知不覺，又忙到一個月的最後一天，所不同的是，下個月的最後一天，也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一年時光推遷，如此之速，讓人心驚！

         近期幾張唱片輪替，音符飄散於空中，和匆忙的生活交織緊密，像波斯地毯上縱橫交錯之紋路，稍不留意，紋飾錯綜難以辨認細節，而扭結纏繞成一整幅圖景。在取捨音樂聆聽的先後，像是從這縱橫交錯的圖樣中揪出一股線頭，扯出一整段悠長歲月中的佇足與不經意，而同時夾帶著與生活斷片相繫結而在拉扯中被剝落的記憶。那記憶可以鮮明地從莫札特KV314（285d）雙簧管協奏曲的啟始旋律銜接上捷運站列車來臨前的提醒時刻，就在那一刻，我腦中接續補上了音樂的後一小段，並在尋思曲名時留下疑問，而該疑問在隨後不久的一次聆聽中馬上得到呼應和解答，得到解答的瞬間，音樂又將我帶回在月台上列車將至的瞬間，於是印象中的身體和現實中的身體透過音樂往復秘通，在極短的瞬間，在腦海彷如上演了一次時光旅行的跳接與回返，音樂所能給予人心靈和情感穿越時間而異時異地同在一身的奇妙感受，遂在每次聆聽該樂章該主題動機時巧妙浮現，彷如不請自來的記憶餘光，音樂如何織入人生這張大地毯中，如此可見一斑。

 

        另一個與此唱片有關的聆聽記憶，在於兩個空間的並置與對話，書法房新購的壁掛式撥放小喇叭要看心情才會播放順利。有些唱片會播到後半就自動消音停止，不知緣由。為了補上後半，往往會使用主臥的音響，這張唱片有時很順，往往在從學校北返後重新接電的啟動表現溫馴，但之前亦有只放到最後一軌胡麥爾的導奏、主題與變奏曲Op.102該曲一半時自動休息。為此有時就用眼鏡布蓋住抓起CD，再移步換室，置入主臥音響，從頭暢快聆聽。但有次也在聆聽至該曲中段時，突現唱針抖動原地掙扎之姿影，引來在旁的內人失聲一笑和小兒子的滿臉開心，當下面子掛不住只好原曲再折返跑一次，又再發生同樣掙扎踏步不前的情形，只好取出唱片，找張面紙拂拭安撫，之後竟也順順暢暢到曲終。這是聆聽過程中交織難分的一段場景，也是很輕易地足以從織毯中勾起印痕。

 

        從環球Eloquence此系列開始出現，我就留心從中購買感興趣的錄音，可以發現少接觸的演奏名家、曲目或類型音樂，也漸漸擴充了一批唱片，算是最近發現的系列唱片發行中讓人感到驚喜而有挖寶感受的收藏。這張古典時期雙簧管協奏曲唱片，就是其中的珠玉之聲。莫札特這首唯一的雙簧管協奏曲因為作曲家偷懶應付，而將其改成D 大調長笛協奏曲，以搪塞曼海姆的長笛演奏家Ferdinand De Jean（1731-1791），但被委託人發現了，反而被扣了委託費。而此曲與兩位雙簧管演奏家結下不解之緣。其一是1777年莫札特題贈給朋友義大利雙簧管家Giuseppe Ferlendis（1755-1810），另一則是莫札特在曼海姆遇到的雙簧管演奏好手Friedrich Ramm（1744？-1813），由他演出此曲。莫札特曾在信中向父親稱讚Ramm的技巧和美妙音色，後來也為Ramm譜寫了《雙簧管四重奏》（KV370 / 368b）和歌劇《Idomeneo》中的雙簧管段落。此曲的優美自然無需再贅言，荷蘭雙簧管演奏家Ernest Rombout（1959-）細膩而優美的演繹更讓人體會到雙簧管如低沉人聲般歌吟圓潤流轉之美。

 

        題為海頓的這首協奏曲，也有人懷疑是奧地利作曲家Ignaz Malzat （1757-1804）或維也納宮廷作曲家Leopold Kozeluch（1747-1818）所為，而非海頓之風。但此曲節奏明確，氣質高雅，而雙簧管歌詠樂段同樣是優美動聽的自然之聲，即使不是海頓之作，也是一曲不可多得的雙簧管協奏曲，加上海頓的大名，聽者更願意親近，如果是題為前述兩位作曲家其一的名諱，可能就成為冷門曲目，靜待有心人拂拭。然而如此優美的冷門曲目，可能就更沉淪掩藏。得失之間，頗耐尋味。

 

        最讓人意外的是胡麥爾這首Introduction, Theme and Variations for oboe and orchestra，前身是Op. 99為鋼琴二重奏所寫的夜曲。此曲因為先前屢被腰斬的聆聽體驗而留下更多想深究的動力，也因為少數想刻意聽完此曲而更認真專注，反而聽出此曲在夜曲沉靜氣質中所包裹的細膩情思，在導奏之後的主題清新鮮潔，淡雅自然，其優美不遜於前二曲而獨擅勝境，同時因為夜曲曲意之屬性，而讓音樂在想像夜之光影流動的同時往浪漫派趨近了一些。

 

        許久未專門聽管樂器唱片，這張古典時期的雙簧管協奏曲和另一張更現代性的單簧管奏鳴曲，是近期管樂體驗的高峰，尤其經過反覆聆聽，無論偶爾時專注或大部份與生活共事並存的時刻，都一齊為生活注入新聲線並織入新色彩，如此或有更多能量可以面對日後接踵而至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