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29日 星期四

遊藝遣心

 

        五月初喜獲標草比賽自運組首獎,那時的喜悅如在眼前。目前又已經過一個多月,或許正可在已沉澱心情的省視中好好回顧這段歷程。


        當時在獲獎後的隔天,在臉書寫了將近九百字的心情實錄,那是對當下心情和印象的最初寫真,的確可以感受到喜出意料之外的心理轉折與心情跌宕,畢竟從上一屆比賽後從更早之前兩屆的連續第二名掉到優選行列中,已經兩年了。一開始對於是否參加這一屆的比賽有所游移,畢竟連續兩次第二名已可有所證明,如這一屆要參加,就必須有獲得首獎的決心。但是標準草書全國書法比賽之自運組,為草書大賽中兵家必爭之地,多少好手苦練多年就為爭得這最高榮譽。即使曾經有兩屆逼近得獎機會,但確實毫無把握。因此,參加這一屆的心情,的確是針對上一屆名次滑落後希望記取教訓而能再追求突破的雪恥精神。因此賽前的準備,一方面如同前幾屆一般準備臨習右老千字文,並記憶複習標草生難字,最後接近比賽階段則自運試寫全開七律作品。但上一屆比賽前的日課,耗費更多心力在用羊毫寫篆書以厚植筆力,反而是到賽前一段時間才進行前述的準備,卻也因此表現不理想。這次改變作法,提早讓右老千文(挑選兩版而以其一為主,另一版對照)的反覆自運複習進入到日課中,粗估到賽前也寫過將近十通了,因為純熟而更強化並改變了自己對標草韻律感的體會,而感到進入新的境地。原先在一年前新拆而試過乃目前感覺最軟的羊毫,也在一開始難以盡情駕馭下,經過這段時間的共處而更能上手而成慣用之筆。除了在有課的時間外,幾乎天天早上的日課寫一或一個半小時,因此買了兩支同款羊毫替換使用,以避免提早掉毛而損耗。而鄰近比賽前也針對手邊的不同羊毫加以比較,經歷了思考掙扎(甚至在比賽當下)後還是決定用兩支同款羊毫筆中筆感更軟的一支來上場使用,雖然其他沒那麼軟的羊毫所寫出的線質筆力更為滿意,但因為這段時間用這支最軟的來練,總要忠於這段時間的體驗。一直挑戰羊毫並更換羊毫來練習,也已是每屆參加標草比賽後的必然之舉,筆架上還掛著參加過前幾屆比賽的羊毫筆,這一屆之後也要接續挑戰筆毛更長的二號細嫩光鋒筆。筆之外,墨和紙的運用也都有不同於前幾屆的改變。從銀色的書仙換成金色的書仙,賽前的測試的確可感受到墨色更濃,同時膠也不至於太濃而影響使轉自如之感。但金色的確要價不斐,日常日課練習都用銀色書仙,平均半年使用半桶1.8公升的容量。但這次賽前準備,大約半年就用了將近一整桶1.8公升,亦可見快速臨寫千字文時的確耗墨,而金色書仙就只買一小瓶以備正式作品用。但比賽當天往往感受到其他參賽者用墨更濃更黑,但濃墨不一定是我追求,只求順手合意而已。同時按照臨寫練習十通的用紙量來推估,可能會用到好幾刀的條幅紙,但我用環保練習法正反面重複利用,一張紙至少可用六七次左右,因此在日常練習用宣紙上所耗不多。然而真正要針對比賽的全開作品進行準備,賽前已將之前囤積所剩不多的練習用全開紙用完,只好再跑一趟蕙風堂,新買一刀材質接近比賽用紙的全開紙來試寫,但已經是賽前一兩天了。同時賽前還針對七律詩歌的全開章法進行思考、調整並測試,也隨手找了之前蒐集的多少七律作品隨看隨寫,遇有不確定字再查,並練習隨手針對該詩寫幾句短評以作落款文字。現場比賽時題目並非先前準備的七律而是五律,因此賽前的模擬練習派不上用場,只能臨場發揮,但落款短文論評之章法倒是有用到。

 

        而在標草生難字上,多年前已整理自己覺得難背或易混淆的標草生難字成一份四頁筆記,遇有新發現的標草難字則不斷補充、更新,這次賽前也增補了不少字。當初這份筆記,乃是先整理右老書法字典後再加上胡公石《標準草書字彙》中的生難字局部摘選而合成一份,再加上之前半臨半自運抄寫右老的草書和行楷作品中發現的生難字寫法,就陸續增入而擴充筆記。這份筆記多是這幾屆比賽賽前日常複習、記憶之用,並隨所見而增補。這次賽前又加上仔細研讀《標草秘笈》中的條例和舉例說明,同時一年前曾口考「《標準草書•凡例》疏解碩論,也有助於思考標草符號問題。然而在記憶標草生難字時,也發現一個讓人困擾的現象,雖然標準草書主要將草書部件符號化以便記憶草書字形及寫法,並透過符號部首條例而可應用,但是所謂的標準並非每一字皆有一固定寫法,而只是一種追求易識易寫的精神而將某些常用字的寫法固定下來,但卻無法將所有字的寫法標準化(真如此做更會招致批評),因而有些字在不同的書裡,其標準寫法不一,例如「郭」字,就有左半符號化和右半符號化之不同處理,類似這樣的字在記憶過程中就會造成困擾。且右老不同時期的作品,同一字的寫法也多有不同之處。同時有些草字符號化後,右老和胡公石的標準化方式也不同,林達男所取的寫法也和胡公石不一定一致。雖然有些字並非常用字,但如此之類的字聚集起來也造成記憶上的勞力。有些生難字因為不常用而易忘,所以每屆賽前都得複習這份筆記。在整理、擴充、調整這份筆記內容的過程,或許也促進並思考了標草符號化的議題。

 

        多年來準備標草比賽,有平常長期對標草生難字記憶的研究和整理、比對,也有平常日課中不同書體穿插的練習,和日常中不斷適應羊毫的筆力體驗。而賽前的增幅練習和筆墨紙、書寫內容的嘗試和試寫,則是這一屆賽前有別於以往的投入和付出。功不唐捐,一切的付出終有水到渠成的時刻。記得在正式臨寫標草之前,入手草書最熟悉的是孫過庭書譜的今草風格,當時的習作,薛老師還曾說我寫的標草有書譜韻味。那正是透過書譜今草為基礎,不斷吸收標草的字形和右老草書行筆、用筆之法,透過自己的領悟不求形似而取神遇。在臨寫之時多少保留些自己的筆性和體悟,並在不斷汲取中思考改進字法的變化、調整章法並體會行氣的變化。種種思考和調整並非一蹴可幾,而是在時間的漸次積累中而取得他神和我神的平衡,並在逐漸形塑自我面貌的過程中,保持對草書傳統和右老的敬意。

 

        一路走來,竟也將近將近十幾年了,從民國一百年參加的第七屆標草比賽開始,至此屆也已十二年了,學習標草則已超過十二年。當然這佔學書近三十年的歷程中只是一部分,平常也都以五體並進策勵自己,並非為了單一比賽而專力投入於單一字體。同時也很少參加書法比賽,但這十幾年來為何念茲在茲一再參加標草自運組?除了身為右老三傳的傳承,且在多年來投入於標準草書的心血希望能獲得標草比賽這自運組項目的肯定,故即使名次高低擺盪還是不改初衷持續參加。另一個原因則是同門同好的共硯情誼,十朋中就屬我和水林、江倍入門時間接近,而在多年來持續參加標草比賽的過程中也培養了互相加油打氣的默契。當水林勇奪第十二屆自運組首獎時,除了替好友恭喜道賀,也暗自期許再接再厲。然而水林後來因病仙去,歎惋痛惜之餘也希望當初大家一起立下的心願能實現,因此在後來參加標草比賽時有了不一樣的動力和心情。如今終於從標草自運組的戰場中畢業,也期待好友江倍接續掄魁,指日可待。

 

        學書近三十年,從大一接觸書法進而加入書法社而不斷自學,期間雖也曾參加過兩三次書法比賽,但並未熱衷此道,也不期盼藉比賽一鳴驚人而出人頭地。對我而言,比賽有其流風和時代現象,平常更願意與古為徒自我陶養而自得其樂。博士班階段拜入心玉盦門下,眼界見識、心胸涵養和師門切磋共硯之助,對書法的臨習更進一層,體悟到唯有根底深厚方能遊藝自在,唯有深植傳統方能融古開今,技法與涵養的提昇都是無止境的。因此自覺階段的自我摸索加上師門法度的嚴謹訓練,也讓這幾年持續在各體並進之道路上轉益互融而浸漬有得。於日常的臨習、學術上的思考、每隔幾年不同書會接續而來的展覽,就幾乎已經構成書藝活動的主調,自然也無太多心力也無主觀動力去參加各種比賽。但唯有標草是因為情感所繫而有心持續參與的比賽,同時也在臨寫右老書風的過程,體悟到用筆靈活酣暢自如的自在境地,並對草書藝術有著親和力的情感共鳴。這十二年參加標草比賽,從博士到助理教授再到副教授,身分和學養的變化並未影響投入標草的心志。在此屆決賽前,曾聽薛老師不只一次說道,我目前的身分參加標草比賽是屈就和放下身段了,雖則如此,但這段準備比賽的過程,委實獲益良多。如今既然獲得首獎的肯定,了卻一樁多年來持續努力追求的目標。薛老師期許我未來可以好好準備展覽事宜,我則自我期許不以獎賽之成績為是,而應返回初衷,追求書篆藝術廣闊天地,對草書的研究除了標草外也要進入歷代草書的世界中,同時擅長而有心得的書體要持續深化而形塑個人風采,較弱的書體要迎頭趕上而無愧色,讀書研究與臨池涵養、生活體踐融而為一,朝著自己所體悟的書法之道持續前行,不忮不求,而惟古道是求,惟古人詩文涵養是務,自可遊藝自得,而俯仰自樂,則書篆藝術之足可遊藝遣心,幽居靡悶,自可於此紛擾之世間中貞定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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