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與人生

        從2018年開始，閱讀的清單中多了些人物傳記類的書籍，雖然不是閱讀的主力，但幾年下來，也積累不少成果。傳記的閱讀有不同的機緣，有些是書法研究過程中的興趣，有些是對人物自身的興趣，有些是對其作品的喜好而兼及其傳記，同時在購書清單中也隨著機緣的拓展而購入一些人物傳記，人物的類型各別，也反映我接觸領域的不同。閱讀傳記雖然還無法透過不同立傳者寫同一作家的不同視角而有權衡輕重的比較，但不同人物屬性的傳記似乎也有不同的筆法和撰寫側重。這部分完全是偶然的興趣所構成的小小附庸，卻也替閱讀體驗增添不同的景致。

溥心畬詩書畫研究     王瓊馨          文津      2013 09  書法       論述       論述                            民國                           

 

        作者王瓊馨師從於溥心畬女弟子汪佩芬，並在溥氏側室李墨雲夫人出示畫作中，獲得真跡的啟迪，而有研究溥心畬詩書畫成就之想。在中興大學教授陳欽忠指導之下，完成了這部態度嚴謹，資料詳實而立論公允的著作，讀之頗有收穫，更加深對溥心畬舊王孫雅逸風範的體認與欣賞。溥氏自謂經第一，詩第二，書第三，而不自許為畫家，蓋傳統文人以經世著論，述作傳世為理想，視書畫為小道，以之為文人餘事而已，溥氏亦稟舊學甚深，其終以畫家揚名，亦歷史時運之必然以及不得不然。然如僅從繪事之多擅勝場來界定溥氏之成就，亦未免厚誣古人。當從其經學涵養與詩詞文章之成就，來體認溥氏書畫藝術之境界，自可探驪得珠。此書有別於一般書畫研究或溥氏傳記之作，其價值也在於此。於清代以前到晚清之詩、書、畫之發展，勾勒精要，體會深入，並以此來歸結溥心畬的詩書畫成就，可謂層次清晰，立論平穩。讀此書時，我更著眼於細讀溥心畬之各種詩詞、文章、賦，而讚賞其舊學根底深厚，詩超兩宋而直入唐人、魏晉藩籬，意象精美雅緻，情韻淡逸藏歛，散文、賦等皆有華美可觀之處，善用典取事，興象高遠而詞興典婉，自有可讀之處。題畫詩與圖相映成趣。此著作以散文清麗之筆，描摹舊王孫畫境筆意淡雅之風，其景象鮮明，如觀圖籍。因讀此作，遂購入了王家誠所撰《溥心畬傳》，以及詹前裕所作《臺灣近現代水墨畫大系--溥心畬 復古的文人逸士》一冊畫集，稍一比對，自可見著作所言不虛，溥心畬之筆畫技巧、線質功力高超又運用自如之藝術成就，讓人感佩。並重新體認〈圭峰禪師碑〉與柳書之風對溥氏之影響，也梳理了江兆申、汪中於溥心畬師門中之關係，乃不無小補。

余英時回憶錄     余英時          允晨       2018 11   現代散文       個人集                               民國       20181115購於新左營金石堂                   

 

        最早接觸到余英時回憶錄，也是從朱敬一院士所寫的〈從費景漢院士到余英時院士 我的幸運長輩緣〉一文，而在網頁上看到印刻雜誌10月份的主題：印刻文學生活誌180期--余英時回憶錄，而在十月初迫不及待購入當期雜誌閱讀。隨後在孟謙的留言中，得知回憶錄將於十一月上市，終於在上周於左營金石堂購入。由於美國哈佛時期的幾章，已於印刻雜誌中拜讀，所未讀者即前此的安徽潛山、抗戰期間、燕京時期和香港新亞書院之經歷，以及哈佛階段對五十年代中國人文學者在哈佛的歷史意義之思考。作為回憶錄的上冊，含括余英時求學階段和學術養成時期的見聞及思考，敘述平實，筆調流暢而簡練，讀來甚感暢快而清晰，對於一代學人之學術歷程，要言不煩而簡潔明晰，此自可見出余英時史學素養及下筆用字之準確、平易。剛好11月初於網路上同樣讀到龔鵬程六十歲的《述學》一書，其以詩書易禮樂春秋六經為切入點，龐雜而豐富地寫入作者的學思觀點和論據以及所學所歷之思考心得，自可見出不同學者的學思側重，相與對照甚為有趣，故也因而購入《述學》一書。余英時畢竟歸屬於史學大家，其學術的國際視野自與龔鵬程的傳統文化本位之立足點有異，龔書較多觀點和己見，且與實踐性相結合；而余英時之行文則更為謹慎，將對於自己過往歲月的回憶，融入對史料的旁證和思考中，故而多可見對近代日記史料之援引如胡適、吳宓、鄧之誠、顧頡剛等人所撰述之《日記》、蕭公權《問學諫往錄》、錢穆《師友雜憶》、周一良《郊叟曝言》等材料，這自可見余英時於中西史學、中國學術史之涉獵外，對於現代史料之掌握，也下了一番功夫。此書的學思歷程，真正有助益者當為中西史學研究者（尤其哈佛階段），對於中文學門者，則可從中掌握到西方漢學界之歷史動態，讀到抒情美典大師高友工和余英時的交遊情誼，並對一代學人大師如何汲取多方資源而進行思考、選題的歷程多有啟迪。且對香港新亞書院之建成及維持，一代宗師錢穆與余英時一家師生情緣和前輩學人的治學方法，皆有可讀可學可感之處。此冊僅及於前半，期待後半回憶錄的出版。

異端的勇氣--韋政通的一生 韋政通          水牛       2018 12  現代散文       個人集          文學                            20181220購於新左營金石堂                   

 

         最近這幾年，開始閱讀起一些關於近現代名人的訪談、報導、回顧或介紹的書籍。有些是早已過世的民國以來的人物，如先前讀過的溥心畬傳；有些是如今還健在的文化名人，如余英時回憶錄、龔鵬程述學(尚未讀)等。原先想蒐集的是與近現代書畫藝術家有關的資料，不過卻不知不覺積累了其他各種文化名人的資料，或許書畫藝術家的學思資料是較為小眾的吧！這本韋政通過後才出版的書，也是在此閱讀脈絡下收藏的，當時在金石堂新書架上，偶一翻閱，便深覺韋政通其人其行，遠遠超過當初閱讀中國哲學史的片面印象。吸引我購藏的，除了韋政通迥異於時潮的特立獨行和自我惕勵的精神，同時也由他身上，串聯起許多文化名人或學術名人的關係網絡，如與其老師牟宗三的關係，和亦師亦友殷海光的情誼，其他諸如徐復觀、唐君毅、勞思光、陳榮捷、傅偉勳等，皆從韋政通的視角，折射出他對這些人的陳述與評價。也補足了我在思想史學術視野之外的一些歷史背景。韋政通讓人佩服的是，他毅然逃離家鄉，在學思過程中甘冒背棄師門的大不諱而轉而思考儒家的弊病，也因追求真愛而衝決社會流俗觀念，這些種種看似離經叛道的行為，卻奠基於韋政通持之一貫的獨立精神和不受政治收編，游離於學術主流之外的異端道德勇氣。在他身上，兼融了對傳統文化的深入思考以及對西方自由主義和民主精神的消化和思考，而展現出融貫中西之長的學思特色。他因政治的打壓而無法在大學久居其職，卻反而可以透過持續著述，進行不斷的自省和思索，而維持其一貫的自學態度。其成就或許比許多學院中的哲學教授還高，這是因為其不斷超越自己，透過實踐而不是空談，而活出一個無愧的生命。透過其學思歷程的揭露，也讓我感到共鳴，這條不受世俗青睞，看似寂寞而孤獨的長路，看似無趣而重複的讀書生活，韋政通走得既嚴謹又坦然，既自律又自由，沉浸於學術之中而日新又新，讓人佩服之極，也讓我在學術前行的茫茫路途中，有了一盞明燈可以引為典範而追摹取法，方能更堅定，更篤實地走下去。

書禪 厚實 曹秋圃     李郁周          雄獅      2002 10  書法       論述                                   民國       購買時間不詳（當時未登錄）                

 

        會重讀（之前已有讀過的劃線註記痕跡）這本曹秋圃傳，主要是因應九月份要在一場書法研討會中擔任特約討論人，討論黃志煌教授有關曹秋圃的文章，為此所作的準備。當然讀完後深覺有所不足，遂根據書中所記載的幾筆有關曹秋圃的論述或研究文章，繼續蒐羅資料。第二次重讀此書，早已忘記第一次閱讀的感受，畢竟這是未及時寫下讀後感的缺漏，然而此次更注意到曹秋圃與李普同師祖的交遊關係，以及澹廬傳人的勢力以及對台灣書壇的影響，同時也注意到作者的傳記編寫之手法，同時也特別關注到曹秋圃與多位日本書法家、篆刻家諸如澤谷星橋、山本竟山、足達疇村、河井荃廬、松本芳翠之間的聯繫。這既可見作者對日本方面書篆資料的掌握，也可見曹秋圃在日據時期與日本文人互動之密切的歷史脈絡。同時可見出作者以曹秋圃年譜類的資料透過曹秋圃所參與的各種書法活動如參與日本美術展覽會之各種褒狀、出遊、展覽、評審以及曹秋圃所寫的各類詩歌所蘊含的繫年資訊，加以彙整而綜述而成。其優點是資料詳盡而豐富，但也有點到為止而可能也失之僵硬而少點人味之缺點，同時對於曹秋圃的書法風格或觀念轉變或發展的描述稍有不足，同時對曹秋圃的交遊以及澹廬的影響都有讓人不夠盡興而想再多了解的遺憾。同時對於作者有意無意間劃分臺籍書家和渡海來臺書家，在二者之間形塑一種隱然的隔閡感，也感到不解和可惜，即使這是一種既存的歷史現象，但這些書家之間應有其交情可言，而非看似關係冷漠，這部分或許要等到細讀曹秋圃的詩歌方能解惑。但是畢竟透過圖錄可以了解曹秋圃的作品風貌和精神旨趣，也透過一些論述材料而掌握其書學觀念，對於一位書家如何在歲月的淘洗中蛻變成長，更有體會。

余英時談話錄     余英時   李懷宇整理  允晨       2021 11  歷史       論述                                          20211209購於三民書局        

     

        讀完此書看似緊接著前書兩天後就讀完了，實際上因為這本書和上一本同時閱讀，利用不同性質的時間而分別讀完。2018年出版的《余英時回憶錄》我很快地購入並讀完，但這本回憶錄只寫到哈佛時期，來不及等到下一本，余先生就於今年八月以九十一高齡仙逝。但從李懷宇的後記，可知此書的訪談多涉及到余先生畢業之後任教、擔任香港中文大學副校長和新亞書院校長，以及從哈佛到耶魯再到普林斯頓等美國最重要的研究學府之相關經歷和師友見聞，的確可當作回憶錄的續篇。作為一流的史學家和世界首屈一指的研究者，余英時的交遊牽涉到諸多重要的學術人物，以史學而論，就有費正清、史華慈、洪業、史景遷、芮沃壽和芮瑪麗、牟復禮、杜希德、劉子健、陳寅恪、王賡武等，以文學而論，則有趙元任、傅漢思和張充和、沈從文、鄭愁予、高友工等。以哲學而論，則有王浩、莫頓‧懷特，以考古而言，則有張光直。也旁及經濟學的邢慕寰和李卓敏等人。其他提到的人物還有吳大猷、陳雪屏、殷海光和金庸、胡菊人、董橋、宋淇、李光耀、吳慶瑞等。這些人物和余英時的關係，主要繫在哈佛大學、香港中文大學、耶魯大學、普林斯頓大學、台灣中研院、香港和新加坡等地的經歷中。足可見到一代學人之見識和交遊或論學的廣泛。同時又有幾章分述余英時對現代中國的轉型、以知識人取代知識分子的見解，對胡適的持平論述和對通史以通古今之變的見解，以及對天人之際在理想世界和現實世界之間的思考，這些思考或論述，平易、深入淺出，對於余先生一些著作如《論戴震與章學誠》、《紅樓夢的兩個世界》、《朱熹的歷史世界》、《方以智晚節考》、《論天人之際》等作的內容或研究想法，有簡要的勾勒，更便讀者掌握其論著的要旨所在。同時余先生讓我欣賞的，是對學術平實而持平的態度，甘心為了學術而與權力保持距離，在校長任上只當了兩年，不戀棧權位，而更醉心於研究。書中對一些人物的點評，如殷海光本身並不是很民主的人，這個論斷很出人意料之外，但又是親身所感，也可讓人思考本身主張自由主義者，並不一定自身會落實自己的觀點，這是兩回事。將胡適視為全盤西化的代表說的不妥當之處。而對胡適或馮友蘭之間的爭議，一些研究者為了抬高馮友蘭貶低胡適，刻意強調胡適日記中對馮友蘭的批評，強調馮著哲學史對胡適的影響焦慮（因為余英時先生此訪談錄提到的一些人，在閱讀的同時也看了網路上關於胡適、馮友蘭、錢穆、唐君毅、徐復觀等人之間論爭的說法），但在余先生的論斷中，卻不僅能對此種現象的內在提出更為合理的觀察，而不流於表層的論述，自可見到余先生扎實的史學素養和洞察力及史識之所在。在後記中，李懷宇提到另會整理訪談的過程出版《余英時訪問記》，與前二作回憶錄、談話錄構成三部曲。這本續篇相信也是可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