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澈閃耀

        原先已很少聽蕭邦，在目前的聆樂旅程中，原本也不會排上蕭邦音樂來分享。不過Jan Smeterlin（1892-1967）的這張唱片，重新喚起曾經感受蕭邦音樂的美好，新的遇合展開聆聽旅程中的岔路，卻是始料未及的。

        Smeterlin的這張蕭邦夜曲和幾首馬祖卡舞曲和其他選曲，2CD收錄目前早已淡出愛樂者接觸領域的Smeterlin，還有不少新出土錄音，讓聽者重新認識這位曾被譽為蕭邦音樂專家的波蘭鋼琴家，委實也是近期收藏唱片機緣中的一次巧遇。網路上的簡介如此說道：「1965年的留聲機雜誌曾出現一篇文章，讚嘆有一位鋼琴家所演奏的蕭邦馬厝卡比當時當紅的Rubinstein、 Ashkenase與 Paderewski都更迷人。並呼籲各大唱片公司趁著傳奇還在樂壇時快點為他錄製蕭邦作品。可惜的是此呼籲未能實現，因為不久後Jan Smeterlin便過世了。」雖然有些吸引人，不過真正吸引我的是夜曲全集，而不是馬祖卡舞曲。

 

        Smeterlin是較早錄製20首蕭邦夜曲的鋼琴家，在此之前魯賓斯坦已有兩次錄音，分別是一九三零年代和四零年代末，後來才有更多鋼琴家如Guiomar Novaes（1895-1979）、Nadia Reisenberg（1904-1983）、Stefan Askenase（1896-1985）錄製20首夜曲。初次聆聽Smeterlin演奏樂曲，就驚訝於他觸鍵的清透但扎實而靈動的質感，原先猜測他是法國人，看了解說才知道他和魯賓斯坦都是波蘭人，但魯賓斯坦詮釋蕭邦的名聲太健，鋒芒太露，因此波蘭還有Smeterlin的蕭邦詮釋就被遮掩而難彰顯，但其音樂的自發性和靈性氣韻，以及鋼琴的個人音調特質，都更具特色。

 

        Smeterlin幼年時曾向Theodore Vogel（曾向布魯克納學管風琴）學音樂，老師原先希望這位學生日後成為指揮家，因此在訓練中強化交響樂團的聽力，有助於Smeterlin對音樂織體和音色的理解。和許多音樂家曾被父母期許要學法律最終又轉向音樂的歷程一樣，Smeterlin最終違背父親的想法而走上音樂一途。後來與知名鋼琴家Godowsky（1870-1938）學習，在Godowsky的大師班中，同學的還有日後出名的Heinrich Neuhaus（1888-1964）和Issay Dobrowen（1891-1953）等人物。1912年和Godowsky的學生登上Bechstein和Wigmore廳演奏。因一戰影響，之後才在1920年後巡演於華沙，維也納、柏林、巴黎，南北美洲、澳紐等地，甚至曾到過爪哇。他定居於英國，其妻是英國著名大提琴家Felix Salmond（1888-1952）的學生。Smeterlin在倫敦的寓所，座上客常出現Arthur Rubinstein、 Edwin Fischer 和Schnabels等鋼琴家。Smeterlin於1930年登上卡內基音樂廳，之後持續巡演30年，其演奏被視為蕭邦音樂專家。但他也說若無舒伯特、莫札特、海頓、布拉姆斯和許多印象派作曲家，他的音樂源泉會乾涸貧困。實際上，Smeterlin早年也演奏不少Szymanowski、Scriabin、Stravinsky、Debussy、Ravel、 Dukas與Albeniz等作曲家的音樂，多為作品首演或被作曲家題獻。有趣的是，Smeterlin也說他的音樂聖經是貝多芬Hammerklavier奏鳴曲和巴哈郭德堡變奏曲，以他的靈妙觸鍵來詮釋郭德堡，想必有不一樣的光景。

 

        Smeterlin善於運用彈性速度，這是上一代鋼琴家形塑自己特質的秘密武器，相對於現代演奏名家犀利的技巧或用華麗的風貌形塑蕭邦，Smeterlin音樂毋寧更為樸實而不花俏，但聽來卻充滿新意。我久已不聽這些蕭邦樂曲，偶爾從內人電腦中傳來的網路音樂中，會重現幾首蕭邦而有重溫的機會。但這次開啟Smeterlin的唱片，迎來的是出乎預期十分新鮮的蕭邦詮釋，彷彿又讓我重新認識這些音樂。我求學階段醉心於蕭邦夜曲的錄音，是阿勞的渾厚飽滿和氣度深邃，然而Smeterlin的夜曲完全是另一典型，輕巧清靈而生動鮮活，音色溫潤有似珍珠瑩澈閃耀，卻又不刻意塑造華美張揚的華麗感，而在自由運用的彈性速度中（有超乎意料之外的加速，如第10號夜曲）讓音樂的肌理及呼吸自然溫潤地呈現，聽來十分舒服又有嶄新之感。為此，我拿出近期購藏的Pollini詮釋的晚期蕭邦錄音來比對，Pollini在幾年前又回到蕭邦。最近發現他在75大壽紀念專輯（可惜之前錯過）之後又有幾張新錄音發行，頗讓我好奇而再蒐集其錄音。這張專輯第6、7軌演奏了作品62的兩首夜曲，Smeterlin詮釋的兩曲，第一首比Pollini慢，第二首反而更快。Pollini這張蕭邦，或許已無法和早期精準無瑕的技巧相比擬，但放鬆技巧控制之後的人生閱歷和對音樂的反覆思考、追求，也讓蕭邦音樂走向不一樣的高度。其音樂肌理層次清晰，格局大氣而不耽溺，音質精純而精煉，賦予這些樂曲思理上的深度，同時也蘊含技巧之外的情韻（常聽的船歌和第12軌圓舞曲，聽來也是嶄新而不膩的），讓人體會到Pollini對音樂的新體悟。Smeterlin的音色雖不如Pollini鑽石般千錘百鍊的精純，但其如珍珠的溫潤和音樂在自然悠閒中帶出的詩意，比波里尼更具風味，而波里尼踏辦的運用讓音樂更為豐厚。這是兩種時代美學所能達致的蕭邦音樂各自的造詣，無所謂優劣，而唯聽者自取自得。

以下是Pollini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