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4日 星期一

渾厚華茲

         有些作曲家,需要細水長流地熨貼、感受,方能窮近(接近而無法盡)其奧秘。


        具有神祕詭測氣質的波西米亞作曲家Biber1644-1704,早已是聽域冒險中不可或缺的常客,也是網誌書寫中難以迴避的存在。似乎,多年的探索已說了、感受了很多關於畢伯音樂的奇思妙想,也透過其音樂渙生衍發出文字織錦,迴旋如圖、似星海,散佈盈染在心靈漫遊的蹤跡間。然而,所有的印象都是轉瞬即逝的,所有得自音樂的感動都僅僅存在於脆弱易流逝而難以抓握的時光之中,像逝水流過指掌間,清潤圓滑,卻不沾手,轉瞬間即流入空無中,徒留一指掌的清爽感。所有的印象都需要再次喚起,再次營構,以組成層疊而立體的感受對應物,而在抗拒記憶消褪的力量間,得到印象再次凝聚、感受再次鮮明,體驗再次煥發,情感再次洗鍊的時刻。

 

    也因此,再次聆聽Biber,不僅是必然,也是勢之所趨。

 

        一方面,手邊還有不少畢伯的專輯,未曾親炙;另一方面,這張專輯也一直放在書法房的唱片轉盤中,偶爾想起才點按,不知不覺已過去數個月之久。然而,時光留下的印記,雖然斷片而零散,只要多次無形中的匯聚,總會煥發出意義。六首Biber小提琴奏鳴曲,一首未曾接觸的作曲家Georg Muffat1635-1704),就聆聽習慣而言,每次聽時都從第一首起始,有時候至中途就停止,無形中最後一首聽的次數就變少。數個月未曾換過唱片,彷彿Biber的音樂就應該迴響在書法房的斗室中,就應該在琴音的穿行盤旋中,在抑揚吞吐而迤邐開展的時間之流中,體會到音樂所含藏的情思舒卷。反覆多次,也已忘記究竟聽過多少次,但某些無意間形塑的感受也在下意識間交錯組構,並形成更明確的好惡和辨認。我逐漸從各曲中擇定印象中所強化的時刻,並從中定下了三個神祕的數字,分別是二、四、六,這三曲(Sonata in D (Kremsier Sign. A 600/IV: 174)Sonata in g (Kremsier Sign. A 572/IV: 136)Ciacona in D (Archiv Kremsier))。在每次的聆聽中都更浮突彰顯。前兩曲中讓人心炫神搖的旋律,都出現於導奏之後,彷彿先前的鋪墊只是小菜,之後端上的正餐才真能逗引味覺深入。在第二、四軌中,那讓人迷醉的旋律多出現於3分多鐘之後(之後有重現),是整首樂章最扣人心弦之處。彷彿先前的樂思只是Biber摸索探試的產物,直到內在潛意識所積澱匯聚之樂思之流噴湧而現,那難以遏抑的抒情之聲方始成形,而盤旋,而繚繞。聽者如果草草聽過,忽略Biber內在神思聚焦凝鍊的時刻,豈不可惜!兩曲之中,第二軌纖細優美,純淨中蘊含張力,尤其後半情緒更為昂揚;而第四軌更為幽深遠奧,但內在情感的蘊蓄波動亦強烈。而第六軌為夏康舞曲,雖沒有第二、四軌前中段音樂般吸引人,但這首從平實的主題逐漸炫彩流轉,而細密深入,亦是無意間偶遇的夏康風景。補白的Georg Muffat,也與Biber有些神似,但更為平易悠遠,未細聽時幾乎難以辨認,可見時代的印記畢竟難以磨滅。

 

        之前聽過不少Biber的專輯,也許這張唱片所收錄的某些樂曲,先前已經領略,在細聽此音樂前未曾加以比對,畢竟遺忘的力量難以小覷。然而,每次直晤音樂,就有每一次的機緣和感會,就有每一次的興發和體悟,絕不相同,不僅不相同,在每次的專注聆聽或反覆積累過程中,也會引發質變並重塑內在的性靈質地。這或許是用存在、用生命,將音樂置入其中所涵融密致而必然會生發的感受與感動,內在性靈的渾厚華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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