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遠大器

       

       法國作曲家Charles-Valentin Alkan（1813-1888）在本網誌中已亮相多次，除了之前介紹過與Henselt（1814-1889）並列的浪漫鋼琴協奏曲集中所收錄之Concerto da camera No.1、2鋼琴協奏曲外，手邊的阿爾肯錄音多為鋼琴獨奏曲目，某些動聽之樂章也常常迴響於不同的專輯中，但很容易聽到舊識而喪失新鮮感。如要品嘗Alkan音樂的更多可能，所幸還有這張管弦樂版的鋼琴協奏曲集，可以帶來更波瀾壯闊的Alkan。

 

        專輯中收錄三首Concerto da camera，其中第一、二號已見於前張專輯中，但時隔多年，早已印象漫漶。此次聆聽，還是被第二號Concerto da camera中2分41秒之後的音樂觸引而深受吸引，同時此曲也成為此張專輯中最讓人駐足流連的時刻。第三首Concerto da camera由Hugh Macdonald重建，風格和前兩首融優美和燦爛雄渾之特質不同，更偏向於清新溫潤。但是這三首如果和Op.39的協奏曲相比，反而更可見出Alkan在浪漫精神的詩意展現和燦爛技巧的發皇中，依然保有古典時期的紋理清晰性和層次感，而沒有後浪漫時期的耽溺之失。然而Op.39協奏曲則預示了不一樣的Alkan世界，更讓人目眩神迷，技巧更咋舌，音樂之深廣艱深也不是其餘三首所能望其項背。 

        這首樂曲與其說是Alkan的產物，毋寧說是經由Alkan的粉絲德國作曲家、鋼琴家、柏林愛樂指揮家Karl Klindworth（1830-1916）之手而融混了浪漫時期鋼琴技巧的綜合體。協奏曲Op.39在Alkan十二首練習曲Op.39中對應於第8到10號，其中第一樂章（也就是專輯中收錄的這一樂章）的篇幅就比貝多芬漢馬克拉維奏鳴曲（第29號鋼琴奏鳴曲）的全曲篇幅還長。Klindworth是李斯特的學生也是好友，同時也和華格納保持友好關係。他在俄羅斯期間也認識了安東‧魯賓斯坦，後者將1875年的第五號鋼琴協奏曲題獻給Alkan，也許正是透過Klindworth的引介。除了鋼琴家、指揮家的身分，Klindworth最有名的身分是音樂編曲家，他在俄國完成了華格納「尼貝龍根的指環」之鋼琴改編版。貝多芬和蕭邦作品中也有經他編曲過的版本，最著名的是蕭邦第二號鋼琴協奏曲重新管弦樂化的版本，而Alkan的這首獨奏鋼琴協奏曲第一樂章的管弦樂版，Klindworth就有1872年和1902年兩種版本。可見在這三十年間，他對於Alkan此曲管弦樂化之投入。經由Klindworth之手的Alkan協奏曲，早已不純粹是Alkan之作，而是以Alkan為根基，融混了當時的鋼琴大師如蕭邦、李斯特之技巧和作曲大師華格納之音樂特色。Alkan本人並不反對這種管弦樂化的作法，他對Klindworth之版本也甚感興趣。Alkan的兒子也嘗試管弦樂化此曲但卻失敗。之後也有一些作曲家繼續嘗試，直到1987年美國作曲家Mark Starr才完成了所有三樂章的管弦樂版。

        此曲雖顯露出混雜的特質，並不純粹是Alkan風格之展現，但仍然可視為Alkan技巧艱深之鋼琴練習曲Op.39，經由管弦樂化後所展示的浪漫時期鋼琴巨匠，其技巧及樂念之淋漓盡致的展現。這也顯露出Alkan這組鋼琴練習曲在其他更具詩意優美或燦爛精神之鋼琴曲之外，所顯露的超時代性。其繁複艱深但又深遠大器的鋼琴語彙，透過管弦樂化的豐潤，而得到更神韻具足之展現。鋼琴的燦爛飛動和多變而豐富的技巧，被置入深遠壯闊的管絃樂色澤中，格局開闊，樂思明燦而閃耀，氣象悠遠而深沉。管弦樂之鋪展無疑讓鋼琴之靈動技巧有了一個更飛揚更自在的情境，也讓鋼琴之樂念更為豐厚而飽滿，而幾乎讓人忘記了其原生血脈中練習曲的純技巧性之錘鍊意義，而賦予更具音樂性之感染力。只要深入聆聽這張專輯，便會發現阿爾肯這位被後世遺忘的浪漫時期鋼琴巨匠，其琴鍵下的詩意和戲劇張力，自有其個人特色。既不愧於鋼琴界的白遼士之稱號，同時也具有融會蕭邦之細膩情思和李斯特之鏗鏘技巧的特質，而做為一個被遺忘鋼琴巨匠中最值得深入挖掘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