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耶科幻之旅(上)

         在去年閱讀閒書的零碎時光中，集中閱讀了加拿大科幻作家羅伯特‧索耶(Robert J.Sawyer)的幾本科幻小說，也是我第一次透過這樣的方式接續閱讀一位科幻小說的作品。除了對索耶多元化敘寫題材和筆法有較深入的感受，同時也可透過異中有同的觀察，見出作家個人獨特的關懷所在。作為暢銷作家，索耶已出版的長篇科幻小說為數不少，但台版較少，簡體字版較多。最近幾年的繁體科幻書籍已見不到索耶的作品，實在可惜。他的小說兼具硬科幻的構想和科學知識，同時也具有某種程度的通俗性，在情節和懸念的安排上大都具有引人入勝的吸引力，但某些作品之間的主題聯繫仍給予人似曾相識之感，某些作品也似可猜到大致的結局。但這無損於索耶小說的豐富性和人文性。以下摘錄部份去年讀過的幾本，按照閱讀的順序而不是作品出版的順序排列，當時的讀後心得有長有短，不代表小說的好壞，只是札記時的隨想多寡而已。雖然大都不寫出細節，但仍與故事內容或主題設計有關，讀者慎取之!

量子之夜       羅伯特‧索耶(Robert J.Sawyer) 包新周 謝琳琳譯     重慶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90804購於三民網路書局                      

        手邊有好幾本加拿大科幻小說大師羅伯特‧索耶的小說，這是第一次閱讀。小說中出現不少技術名詞，可歸入硬科幻的一派，但索耶所寫不是遙遠太空的科技世界，而是切合於我們當下所處的時空(時間略晚些)，明示暗示出當下的政治氣氛以及許多與加拿大當地有關的訊息。小說主角是在大學任教的心理學教授，因而在小說前半描寫了許多課堂上課的問答和心理學的知識，以及主角所秉持的功利主義觀點，一般讀者或許會覺得不耐，但讀來還算饒有興味，同時也隱隱和小說的主題遙相呼應。故事從主角二十年前參加一個實驗所隱藏的許多失憶情節，在逐漸揭露的過程中，觸及到許多議題，比如內心獨白的有無、對意識進行量子疊加狀態的預設和測量、對大腦記憶索引的掌握，一種是圖像記憶索引，一種是語言記憶索引，以及對意識進行量子改變等等科幻設定。故事最終不可避免地導向世界局勢的混亂和對峙，以及最終的解決之道。但值得思考的是作者將人分為三種量子狀態，一種是沒有自主思考能力的哲學殭屍，外表與常人無異，也可以很優秀，但卻容易被牽引左右。一種是有能力操弄別人的精神變態（用法比較廣泛，和精神錯亂不同），缺少同理心，常常謀劃與算計，比如爬至頂峰的政治人物可能都是。最後一種是具有意識也具有同理心、反省力、良知的人。這三類人的分布分別是4比2比1，亦即多數人是亦被操弄受影響而缺少自主判斷力。索耶企圖用這樣的科學架構來解釋世界上常見的好人佔少數，野心家權謀者占多數，更多的是渾渾噩噩缺少主見的人，符合一般常識觀察所見。這讓人想到如今民粹當道，政治人物善於操控對立而得利的現實，也讓人想到即使孟子有性善之說，但這是一種理想主義者的理想預設，而實際情形呢？回顧歷史，可能真正具有道德自省的人，真正只占少數。索耶在小說中期盼透過科學的力量改變此種情形，但實際上，如果現實世界真如其所言，此說毋寧是悲觀的。因而小說即使最終有正面結局，但所提出的觀察是值得深思的。

金羊毛   羅伯特‧索耶(Robert J.Sawyer) 樂明等譯       四川科學技術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90911代購於對岸                   

            金羊毛講述的是太空殖民過程中，人類與AI之間錯縱複雜的關係。和喬治‧馬汀(Geoge R.R. Martin) 短篇小說《暗夜飛行者》中心懷不軌的飛船電腦相比，索耶的太空殖民故事，無疑鑲嵌在更具懸疑性的謀殺情節和更浩大的宇宙架構中。故事一開始，讀者的視角就被限定在該飛船AI的觀察所見和推測判斷中，飛船上第一起命案是AI傑森所造成，但這引來了更多謎團，這個謀殺看似是精準而無情的謀殺，然而，隨著小說主角亞倫對諸多不合理現象的思考，人腦與電腦之間的較量，就成為牽引劇情的一條主線。透過AI的視角來敘事無疑是新鮮的，同時也讓屬於硬科幻的科學知識和科學要素，得以展開在讀者的視域之中。當AI群自認為比人類更聰明，也更夠資格破譯外太空狐狸座傳來的加密訊息，這裡展現的，已經是人類被AI所蒙蔽、操弄的可怕事實，而這也是作者在一開始就刻意營造的人類不如AI的基本事實。然而，隨著傑森旁觀亞倫追蹤線索的偵探過程(這個過程還包裹在亞倫錯綜複雜的情感關係中，而這樣的描寫看似拖沓而脫離劇情主軸，卻也是作者有意為之而呼應著其後的轉折發展)，隨著AI為了破解對人類的精神狀態和記憶以及判斷的理解，而掃描複製亞倫大腦的劇情發展，在此顯現出索耶驚人的想像力和翻轉劇情的能力。AI終究在某些關鍵無法複製、理解人類，人腦中就在這場不平等的較量中佔了上風，而佔了上風的關鍵，正在於此故事中的AI不具備《暗夜飛行者》中飛船電腦的邪惡性，原來一切的作為都是為了人類著想。故事結尾所揭露的人類最終命運之指向，以及AI群為了人類未來所做的規劃和加以隱瞞的機心，都有了可以自圓其說的發展。這才是真正讓人驚嘆的巨大長卷和思路。同時最終的金羊毛，那個可以讓人類安心殖民的沃土，是否真能抵達，還是被未知的外星人所佔據，小說是沒有明言的，留下無盡的謎團和想像空間。

未來閃影       羅伯特‧索耶(Robert J.Sawyer) 蕭一之譯       漓江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90911代購於對岸                  

              未來閃影的時間主題，是建立在對粒子對撞實驗結果的想像中，而延伸出對未來預知性的探討。大型粒子對撞機和實驗機構都是真實存在的，小說中諸多詳實的註腳做了十分豐富的說明，同時也對這本小說中所提到的諸多物理名詞做了盡責的註解，十分具有可讀性。一次對撞實驗，引發全人類（在索耶的小說中，已經好幾次著眼於全人類的格局）進入兩分鐘多的未來閃影中，同時引發不少災難性的後果。主持實驗的人有著不同的未來閃影，預計要結婚的人在未來閃影中發現另一半另有其人，沒有閃影現象的人，才從其他人的閃影中得知自己被謀殺身亡。還有各種21年後的閃影，如何拼湊出未來的世界圖景，以及那些遭遇親人在閃影階段因故身亡者的心理衝擊，這些構成了未來閃影發生後幾天的主要劇情。此處不得不佩服作者針對此一虛擬的未來閃影現象所做出的諸多符合現實紋理的想像和描繪，對於面對不同未來情境的各種人所衍生的各種人性反應，有了多元的敘述。同時也引發更多思考，諸如未來是否真的如期發生，是否可以改變未來？其中主角之一的西奧，為追查自己的謀殺而進行調查，而另一個主角勞埃德，也為了是否要娶女友美智子而掙扎不已。同時隨著劇情的發展全人類希望再做一次實驗以得知更多未來的斷片。這也似乎暗示著，人類都想對自己的未來有所預知，然而一但真正知道未來，一旦未來不如己意，有的人會就此失去夢想的力量，有的人卻力圖改變未來。未來閃影對人性的考驗，自有幸與不幸可言，對某些人而言，還是不知道未來反而更幸福。最終，劇情轉入21年後，所有的謎團也逐漸解開，同時作者又在一次重做實驗中，敘述另一次獨特的未來閃影，而對人類的未來有了大幅度大格局的想像。然而結局並非以此為主，而毋寧更落實到人與人之間最真實的互動和相處。

計算中的上帝       羅伯特‧索耶(Robert J.Sawyer) 張建光譯       四川科學技術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90911代購於對岸            

              索耶這本科幻小說，反映出他從硬科幻的角度，企圖立足於科學的視野和觀點，而解釋上帝創世論、進化論和宇宙創造等諸說之間的差異和聯繫。在此，他的企圖心是很明顯的，宗教創世說首先因為不吻合於進化論和宇宙論而不佔據小說論述推理的主要位置，但是索耶還是因此設置一小段情節（雖然到後來幾乎成為推動結尾高潮的主要情節設計）來安置相關的說法。也讓此書在關於上帝存在與否的討論始終維持在科學的範圍內。小說從外星人突然降臨於博物館的學術需求入手，很巧妙地避開了舉世矚目的第一次接觸的新聞效應，而直接切入外星人想透過對地球考古歷史的了解而尋求上帝存在的證據。主角古生物學家的設定，也讓我們從側面了解博物館研究人員和博物館經營、佈展的相關細節（當然是作者蒐集資料而擬構的），隨著主角跟來訪兩個外星種族之一的蜘蛛形外型人霍勒斯，一起研究化石，商討進化論和DNA等跨文明知識的交流和匯通，作者的意圖遂逐漸彰顯。他企圖透過分隔宇宙中的不同智慧種族所遭遇的相近進化軌跡，來探討上帝暗中操控的可能性。此種可能性當然是符合科學依據的，而非形而上或神學意義上的神性上帝。於是，原先看似進化論與創世論兩相扞格的說法，竟在小說劇情推進中得到相互的印證和說明。這再次證明作者想透過科學重新綰合二者的企圖。小說中後段既出現了通俗小說中常見的劫持人質的警匪對峙劇情，也出現朝向上帝所在的位置進行接近光速旅行的新奇劇情。一開始突然遭遇外星人的震撼早已淡化為日常，但隨之而來的智識衝擊和超乎想像的結尾，讓人重新對DNA、癌症進行新的想像重構，以及對宇宙的發展和宇宙與高科技文明之間的關係，所蘊含的想像空間，才是最引人入勝且充滿餘韻的衝擊。就此點而論，中間稍嫌平淡的敘事，就變得可以接受了。雖然索耶因為此作輸給哈利波特火盃的考驗，錯失雨果獎而恨恨不已，因為科幻和奇幻畢竟有差距，敗給奇幻屬性的作品難讓他心服口服。但實際上，此書或許也因為硬科幻說理說科學的調性，在科幻粉絲的投票中不如哈利波特有利，然而對真正的科幻迷來說，錯過此作，也就錯過了重新思考創世論的契機，重新認識一種對於宇宙演化的大膽想像和假設。

星叢        羅伯特‧索耶(Robert J.Sawyer) 張建光譯       四川科學技術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81105購於三民網路書局            世界科幻大師叢書024   

                這是目前讀過，除了《金羊毛》之外，索耶以外太空為背景的太空歌劇式小說。故事的格局闊大，想像奇肆卻依然吻合科學之理，讀來過癮之極，幾乎讓人想一口氣讀完。「星叢」是由四個不同族群和三種星際文明所構築的星際探險、研究的飛船組織，尤其在能跨越數萬光年的捷徑網絡被發現後，對捷徑彼端未知的探索就需要像星叢這樣的研究單位進行先期工作。由人類、海豚、瓦達胡德人、艾比人組成的星叢探險組織，在書中的描繪很真實地將人類和與人類殊異的外星人的外型、性情和文化，呈現在小說中。這也呼應了索耶所曾批判的，在許多人類所完成的星際科幻小說或電影中，習慣將外星人描繪成與人類近似的類人外型，是想像力的匱缺。因而他極力塑造出不同異星文化的樣貌、功能、屬性和特徵，不能不說是努力實踐自己的觀點，同時也讓人想到Arthur C. Clarke在拉瑪系列中對外星人的描寫。此本小說涉及到透過捷徑所串連的廣大宇宙圖景，以及神祕暗物質之存在，和塑造捷徑的神祕種族對宇宙未來的操控，以及種族之間的衝突、世界的起源和宇宙的未來，人的永生以及時空的接續，打開了一幅廣袤而幽深的宇宙圖景。這也是索耶所慣用的手法，總是讓人在切近的生命中，去反思和揭露或者是叩問最根本的大問題，包含時空、宇宙、生命，是極具縱深感的閱讀體驗，同時也引發更多思考。在索耶的諸多小說中，我個人比較喜歡此種完全架空的宇宙世界，但又切合科學物理原理的科幻設定。

終極實驗       羅伯特‧索耶(Robert J.Sawyer) 房俊民譯       四川科學技術          翻譯文學        原典        科幻         20170811購於三民網路書店       世界科幻大師叢書151

            《終極實驗》的主題，是對醫學、宗教的大膽探索，同時也牽涉到對人腦和思想的複製，以及電子人格對網絡的控制。《金羊毛》中電腦AI對傑森大腦的複製，在此作中再次得到呼應。這個故事探討的議題也十分多元，包含人死後靈魂的存在，靈魂存在的感受為何？墮胎的合法性之界線何在？以及哪些生物同樣有靈魂？故事一開始的敘述即深具懸念，瀕臨死亡的警探桑德拉‧菲洛，透過對彼得‧霍布森醫生記憶的檢索，逐漸明瞭了彼得如何在監測臨終病人腦波的過程中，發現且證明了靈魂離體存在的事實，亦即透過科學儀器，監測並可反覆證明靈魂離體的情形。同時彼得為了對死後的感受加以探索和理解，又複製三種電子人格進行實驗，第一個人格刪去所有物質世界的感知，以證明或知曉靈魂存在的感受，第二個人格刪去生老病死的觀念，以證明或理解永生的感受，最後則是未加刪改的版本，作為對照組。故事也隨著實驗逐漸不受控，三個電子人格逃到網路上，且引發了兇手不明的謀殺案，而更增添懸疑感和刺激感。或許是對此議題大膽探索，讓此作獲得1995年星雲獎。書中有幾章插入世界各地因為靈魂存在而衍生的各種有趣的新聞標題，其手法讓人想到《未來閃影》中瞥見未來閃影而衍生的各種新聞情境，此自可見索耶不同作品中的共通要素和敘事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