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溢煥彩

        一段音樂，一位作曲家，是否真能沁入心脾，動人魂悸，除了偶然得之的冥默合拍，難以明其原由和依據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機緣和原因，其他的遇合方式，可以深化情感之流，可以讓心魂不斷隨著音樂牽繫不已，而鑿刻下更幽深的痕跡？

                
                自從舊網誌中的這篇文章，開啟了我對義大利作曲家Baldassare Galuppi（1706-1785）的音樂之旅，這是一段從小小的起點而蔚成的漫長旅程。從Michelangeli專輯中的一首樂曲開始，這段追尋就不曾止息，迴流漫衍，穿行於生命的斑駁明暗間，由過往蜿蜒流至現在，隱隱連接了新舊網誌，迴映出不同生命階段的天光雲影和暗潮流淌。

        這，或許是關於Galuppi音樂奇妙旅程的最終一站，也或許未來還有隱隱未浮現的機緣可暗自接續。但這系列三輯的一次聆聽，即使間隔許多年月，依然可讓人珍惜並感受Galuppi那源源不絕的美妙樂音。尤其是慢板純粹寧謐的悠然灑落，是如此盈潤而鮮美，如此淡雅而自然，不讓曾經聽過Galuppi的珠玉美聲專美於前。這張唱片中的許多樂章，交織映照出Galuppi音樂中的甜美與豐潤，恬淡與生動，悠然凝望與跳盪靈活，動靜皆宜，自在灑脫。從單樂章、二樂章、三樂章到四樂章，不同的曲式變化，不變的是隨處可得的靈巧盈潤，不變的是那鮮美純粹的質地，盈滿一掬。即使在不同的人生歲月所點燃的Galuppi燦亮樂思，也足以接起不同的生命時段，而交互應和，過往與當下同在，進而重新喚起所有在音樂旅程中被Galuppi觸引的靈思和靜粹。聽聽那1、3（Illy66之1、3樂章，後者又標示Illy74）、8（Illy36第一樂章）、16軌（Illy50第一樂章），那由樂曲間悠然吐露的清新與寧謐，各自煥彩而可讓人漫步穿行，悠然採擷。慢板樂章之外，則是生動鮮活的朗暢之音，聽聽第4軌（Illy66第四樂章）的酣暢奔馳，即使只有兩分鐘多，很難不讓人渦流般墜入。而那第9（Illy36第二樂章）、12（Illy23第二樂章）、15軌（Illy68）跳動跌宕的珠玉之美，有著似曾相識之感，卻又各自點逗著該樂曲的動態力量。這些都含蘊著巴洛克音樂的印記，一種明亮而旋舞的姿態，在慢快慢快、慢快快、慢快等動靜交錯間盈溢煥彩。但最讓我驚艷的，是最後一軌（Illy41第二樂章），所有樂章中篇幅最長的身影，由Larghetto主題所帶出的六段變奏，褪去了巴洛克音樂的因子，而更蘊含著古典時代的風華，尤其更近於莫札特變奏之風，但更有著Galuppi獨屬的明朗安穩。變奏之後迎來的主題，首尾回環，在上一篇所分享的布拉姆斯朋友之作所收錄姚阿幸變奏曲Op.10，已見此手法，而Galuppi此曲，更讓人想到巴哈郭德堡變奏曲曲終的感動。這不可多得的瞬間，就值得讓此樂章不斷回環，以留駐Galuppi美好的悸動。

                 或許這是Naxos三輯鋼琴曲最後一輯的分享，在聆聽上格外珍惜，也或許這張唱片所收錄的音樂更多與我合拍，那遊弋採擷的觸引與感動，也因而更深沉、更豐厚。這或許就是音樂體驗學的要義之一，讓音樂透過不同生命階段之蝕刻烙印，而伏脈潛通，不斷匯聚，終究可以擊穿淡漠生活的無感與虛矯，終究可以浸透心靈的深處，而讓音樂自身的價值，讓作曲家豐厚的音樂遺產，得以重新淘洗煥發，陳訴出他們該有的意義和深度。而心靈在不斷領受涵詠的過程中，也更為寬厚包容，對音樂肌理的感受也更為敏銳而深沉。聆聽音樂，不是追求外在的虛榮，而是直面生命的考掘與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