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行不悖

       上次和克羅采（Rodolphe Kreutzer，1766-1831）並時而聽的奧地利作曲家和小提琴家Franz Joseph Clement（1780-1842），正是其十二首練習曲（Caprices）中被排在第一軌的第十號練習曲Caprice No. 10 in D major ('Pizzicato')，其優美而平易近人的旋律，缺少練習曲生硬的技巧展現，而在第一時間留下遠勝於克羅采的印象。

        專輯曲目收錄12首練習曲和四首變奏，但曲目的安排不是十二首練習曲一組，再接四首變奏，而是將四首變奏插入每三曲為一組的練習曲中。而十二首練習曲也不是如一般熟悉的曲目編排從第一首排到第十二首，而是部分曲目更改排序。在第一首變奏Variations on a Romance from Méhul's Joseph（取自梅胡爾Méhul《約瑟夫》中的浪漫變奏曲）之前，先排上練習曲第10、2、3，在此曲之後排入練習曲4、5、6，再接第二首變奏曲Variations sur un Thème tiré de la Pantomime Die 3 Sclaven（根據滑稽劇《三個奴隸》的主題變奏曲）。在此曲之後排入練習曲第7、8、9。而後是第三首變奏曲Variations on a Theme from J. Weigl's Opera Die Schweizer Familie（根據Weigl歌劇《瑞士家庭》所譜寫的主題變奏），接上練習曲第1、11、12。最後收錄第四首變奏曲8 Variations sur la Marche tirée de l'Opéra Die Neger de Salieri（根據薩利耶里的歌劇《黑奴》中的進行曲所譜寫的八變奏）。 

       克萊門特的人生有風光璀璨的耀眼時期，也有低潮而淡出世人眼界的時刻，在貝多芬的評價中，他在十幾歲時就得到貝多芬「偉大的音樂家」的讚賞，但後來卻在貝多芬眼中，變成譜寫出糟糕、空洞而難以忍受的音樂人物。在邁向成功的巔峰階段中，他於1806年12月首演了貝多芬最著名的小提琴協奏曲，而貝多芬譜寫此曲的靈感則來自於Clement自己譜寫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而在他衰退階段，貝多芬甚至拒絕讓Clement擔任第九號交響曲小提琴首席，還批評他似乎年紀太大而無法再以小提琴的花招取樂於人。實際上，Clement以神童之姿崛起，八九歲時就在王公貴族前演奏，舉其要者有英國國王、在波西米亞皇帝加冕典禮上演出。並曾多次巡演於歐洲，第一次從德國、比利時、荷蘭和英格蘭而返回維也納，之後不到二十歲就被被任命為維也納國家劇院的首席小提琴手及指揮助手，1804年成為維也納劇院（Theater an der Wien）管弦樂團的兩位指揮之一。1805年，他被任命為音樂總監。1811年又展開歐洲巡演，但一開始在俄羅斯被懷疑是間諜而短暫地被監禁在聖彼得堡。之後曾在巴登和布拉格為作曲家韋伯（1786-1826）工作，也曾拜訪過德勒斯登和萊比錫，最終於1817年返回維也納，並重新擔任維也納劇院的職位，一直到1824年。他於1821年指揮了著名女聲樂家Angelica Catalani（1780-1849）在維也納的音樂會，並隨她一起巡演南德國，最終來到萊茵河一帶。在返回維也納度過餘生之前，Clement還在慕尼黑、奧格斯堡和斯圖加特等城市巡演。但在晚年去世時，世人已不再記得這位曾經耀眼的神童演奏家。

        這十二首獨奏小提琴練習曲（奇想曲），充滿了小提琴演奏中關於雙音、三連音、顫音、連音、八分音符和十六分音符的交替段落等各種小提琴技巧，對於喜愛無伴奏小提琴的聆聽之耳而言，這些短小篇章的小提琴曲，滿足了對小提琴技巧幅度的期待，也照應到對內容情意的要求。曲目的編排沒有按照第一曲到第十二首的順序，最大的差別在於將第一首和第十首對調，而這兩曲卻也是這十二首練習曲中最值得品賞且曲風曲意性格對比最大的兩首，第十號練習曲以其明朗的歌詠性讓人流連，而第一號練習曲則以低沉陰鬱的內斂感鑿搥深度，以雙音演奏出具感傷特徵的旋律。就曲意而言，或許第一號練習曲的精神樣態更與最後兩首練習曲的奇詭特質相稱，因此演奏家才加以更換曲序？ 

        而插入的四首變奏曲，則是當時小提琴作曲家慣用的手法，將取自當時流行的歌劇主題搭配變奏而鋪陳出多變的旋律和主題變奏。這四首主題分別取自法國作曲家Méhul的歌劇《約瑟夫》、奧地利作曲家Joseph Weigl（1766-1846）於1809年創作的歌劇《瑞士家庭》（Die Schweizer Familie），和Salieri的歌劇《黑奴》，其中二首變奏曲的滑稽劇《三個奴隸》作者無考。這些歌劇作品目前多已不再演奏，但歌劇中某段音樂卻藉Clement之手而流傳於後。Clement在這些變奏中加入了各種豐富的曲意和作曲變化，可以是主題的抒寫和抒情化，也可以是奇詭技巧的注入。而這四首變奏曲插入每三曲一組的練習曲中，在聽感上更有豐富變化，也不致於因為將所有練習曲編排於一起而造成聽感上的鈍化，同時也在練習曲的剛硬手法之後融入較為聲線悠揚的旋律和變奏，而有聽感上的對比和差異。這四首變奏曲中，旋律最親和的是第一首，Méhul《約瑟夫》中的浪漫曲，之前聽過Méhul的歌劇Stratonice，也受其優美旋律吸引。而第二首變奏曲的主題也同樣明朗優美而纖巧細膩，這都是反覆聆聽之時深受吸引的段落。 而第三首變奏的輕緩悠揚和第四首變奏的明亮爽利，也自有不同的風味。

        和克羅采的練習曲相比，Clement的這些樂曲的確門檻較低而較容易入手，正因為有這幾首變奏曲，才讓聆聽之耳進入Clement此專輯的音樂世界更為順暢。但克羅采的音樂的確更為深邃而複雜，也因而更耐聽而可反覆咀嚼，遠勝於Clement之作，目前唯有第一練習曲之深邃動聽，是足可和克羅采比肩而略勝一籌之作。然而技巧的耽溺和情思的刻寫一旦各自背離，就成為聆聽品味中的兩極，如能兼行而不悖，才更是難得的音樂境域。Clement的這張唱片，有些曲目因為過於熟悉而有些爛熟，反而不如後半段從第一號練習曲之後的幾曲，還能在此番地聆聽中得到新的體悟。音樂是無窮盡的感受來源，但有時候也要保持適度的距離。

       附記：這次南下返回老家，也事先準備了好幾張唱片，將其擷取成檔案以便攜帶聆聽。由於老大要準備會考，因此將原先自己的舊房間讓他讀書，因而也很難再如往年般偶爾進入該房間翻翻唱片，以回顧過往生涯，並挑選幾張唱片置入已老邁的唱盤，像一個例行儀式一般。今年又值地震頻繁，在老家的心情也受影響，只是盡量維持可工作可做事的狀態，希望盡量將事先規劃的準備課程講義、寫網誌、讀論文、佈印稿的進度完成，目前第一項已有進度，第二項已初步完成一篇，其餘則要好好善用時間，但陪孩子和家人的心力亦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