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燦色澤

 

        貝多芬知名的克羅采奏鳴曲，原訂要提獻給波蘭裔英國小提琴家George Bridgetower（1778-1860），兩人也於1803年5月24日首演，但因為兩人最後失和，而讓貝多芬選擇題獻給第二順位的克羅采（Rodolphe Kreutzer，1766-1831）。

        但Kreutzer生前並未演出這首樂曲，且根據白遼士所說，克羅采認為這首樂曲難以理解。貝多芬與克羅采很可能於1798年相識，當時克羅采作為法國共和國大使館的隨行人員駐留在維也納。Kreutzer是現代法國小提琴學派的三人組之一，另兩位是羅德（Pierre Rode，1774-1830）和Pierre Baillot（1771-1842）。 Kreutzer和羅德曾在舞台上公開較量，讓人想到貝多芬和Joseph Wölfl之間的關係。克羅采往作曲上發揮其才華，尤其在巴黎音樂界的地位似乎難以撼動，無論是法國革命、恐怖統治、法國執政政府、拿破崙的崛起，還是復辟時期，都未能阻止他的職業生涯。他自1790年起擔任巴黎意大利劇院的首席小提琴手，並於1801至1816年擔任巴黎歌劇院的首席小提琴手。他還被納入拿破崙的個人音樂團隊，於1802年成為拿破崙的聖樂團成員，並於1806年加入其私人樂團。即使在復辟後，他仍保持在巴黎音樂界的地位，於1816年成為歌劇院指揮，並在1824至1826年擔任音樂總監。然而，作為小提琴家的克羅采，早在1810年便因左臂受傷而結束了他的演奏生涯，儘管這一傷勢並未阻止他在歌劇院擔任獨奏。 

        克羅采在1790年代創作的以《comédie en prose mêlée d'ariettes》（歌詞與詩句交織的戲劇）為主的作品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著名作品包括《Paul et Virginie保羅與維爾吉妮》（1791）、《Charlotte et Werther夏洛特與魏爾特》（1792）以及《Lodoïska ou Les Tartares洛多伊斯卡或塔塔爾人》（1792）。但他未能在後來的宏大歌劇創作中延續這些成功。他的最後一部歌劇《Mathilde》於1826年被拒絕演出，這一失敗對他打擊甚鉅。晚年他身體狀況不佳，並在1831年1月6日於日內瓦的療養院去世。即便如此，他直到1827年仍繼續在音樂學院任教，並在去世前不久仍是該院諮詢委員會的成員。他的作品包括十九部小提琴協奏曲、一些交響協奏曲和室內樂作品，以及多達三十部歌劇。他還以作曲家的身分與其他作曲家合作創作另外十二部歌劇。然而，克羅采的這些歌劇作品在其身後多未演奏錄音，而淹沒於歷史中，只有幾首小提琴協奏曲被錄製。 

        幸運的是，透過這組40首小提琴練習曲的錄音，我們可以聽到克羅采在羅德二十四小提琴首奇想曲（Twenty-Four Caprices For The Violin, Vol.231）之外的四十首小提琴獨奏練習或奇想曲，而且克羅采這些樂曲的出版早於羅德二十年。作為練習曲，練習小提琴技巧中的快速的重音跳弓、三連音、顫音和其他裝飾音、八度跳躍、雙音程、連奏、連奏與非連奏的交替、琶音、雙聲部的賦格等，就是樂曲中設置不同練習關卡以考驗技術的用心安排。樂曲多簡短兩三分鐘左右即結束，就聽感而言是一閃而過就進入下一曲，然而就實際練琴者，不知該首樂曲要花費多少時間的練習方能嫻熟而進入下一曲？在幾首樂曲練習不同技巧之後，Kreutzer會安排一首綜合前述幾首練習曲之技巧而篇幅較長的樂曲，作為技巧之外的情意展現和成果驗收，此種隨著演奏技巧愈深入而可融貫曲意更豐富的作曲安排，於此套練習曲最後幾首從第37號練習曲到第40號練習曲中更為明顯可見，這些樂曲的演奏時長都大於四分鐘，甚至到七分鐘（第39號），這些篇幅較長的樂曲往往有更豐沛的音樂性和技巧練習之外的情意展現，更能吸引聆聽之耳在練習的筋肉感中停泊止息。 

        Kreutzer這些練習曲一開始讓我最有好感的是第一首，這不像練習曲而最具有奇想曲孤絕憂鬱之性格，每每從此曲進入整張專輯時，總讓我聯想到紅色小提琴電影中孤絕神秘的琴音迴響，技巧的超絕不是自身的追求，而與音樂的內裡緊密結合。那低迴伏流中琴音的拉引緊繃，悠緩的推展和起伏，細膩而動人，似乎只要聽過此曲，即足矣！後面的三十九首就是附贈而來的紅利。Kreutzer在第一首練習曲就設置了一個足可和第39號練習曲相呼應之情意迴旋，實際上或許在表明，通過練習所取得的技巧不是為滿足技巧本身，而是在朝向可完美詮釋出音樂背後的情意而不斷努力、不斷追求為目標前進著，先以這一首樂曲彰示著練習曲之外的高遠目標，而後才可更心甘情願地進入練習的指法、弓法、不同等級技巧的折磨人身心的過程中，而可讓此過程的磨練更顯有意義，有方向而在真正演奏出技巧與情意相貼合的作品時，得到更甜美而更感動自身的果實。所以一閃而逝的短曲技巧之綻放，是為了迎來更大布幕前光燦煙霞的齊放與共綻，因此就樂曲安排而言，第二章專輯最後幾首更能展現作曲家更富音樂性之曲意和技巧呈現，我喜歡的賦格曲法在最後一首練習曲中有淋漓盡致地展現。在此之前，只有第1練習曲和第26練習曲蘊含著此種力量，不過在這些樂曲之外，各自的小煙花如同仙女棒般亮眼但一閃而過，也有可觀賞之光燦色澤，反覆聆聽更覺其順耳。尤其第一練習曲進入第二練習曲的時刻，情感獲得發抒而解放，更感暢快自如！其餘不同短曲亦各有性格或意味，端賴聽者如何自取之！ 

        剛好在聆聽這張2CD專輯的過程中，我拆了Franz Clement（1780-1842）的獨奏小提琴曲專輯，進行聽感上的初步較量。此專輯中收了幾首Clement的小提琴奇想曲，但聽來就不如Kreutzer般技巧亮麗而鮮明，然而Clement音樂中的溫暖反而較為鮮明，沒有深入反覆細聽就能初步感受Clement的音樂性，Kreutzer的練習曲則以更孤絕更內斂勾深的氣質取勝。Kreutzer的這些練習曲除了幾首樂曲有手指運動之感外，多數仍蘊含著音樂性，也因而曲名「練習曲或奇想曲」之命名，游移不定，或許正要聽者避開練習曲的表層視角，而去感受樂曲背後因嫻熟技巧而伴隨而來的孤絕情懷，和帕格尼尼的奇想曲因奇詭而造成的距離感相比，Kreutzer練習曲音樂中的孤絕感反而更容易親近，更容易細品而感受無伴奏小提琴獨自巡弋之滄桑和孤絕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