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0月23日 星期日

意念漫溢


       鋼琴流淌在空氣中,像穿越溪流的晶瑩淚珠,像飄散在星空中的流星殘影,像浮泛瑩燦的泡沫,在消逝於虛空之前的一抹嘆息。

 

        俄國年輕鋼琴家Pavel Kolesnikov1989- )在解說的對談中自述遇到Reynaldo Hahn1874-1947)音樂時是如何引發興趣,如何在一開始的難以理解之後進入音樂,體會其不確定和精確、神秘和憂鬱之感的多重衝擊而被音樂征服。而後受新冠肺炎之隔絕影響,Pavel Kolesnikov順勢進入音樂的天地中,並在啃著普魯斯特的傳記中開啟了錄製這張鋼琴小品的旅程。

 

    有趣的是,在解說中Pavel Kolesnikov完全未提及Reynaldo Hahn與普魯斯特的關係,而是藉Reynaldo Hahn的音樂豐富了對普魯斯特生活的理解。也或許音樂自身的詩意和以小見大的心靈世界之廣袤,Pavel Kolesnikov對音樂的技巧或譜曲的特色談得很少,除了提到為何選用山葉鋼琴以錄音之外,而發抒更多主觀心靈的感發與聯想,像極了古典樂愛樂者的聆賞心得。他的體會,尤其能掌握住Reynaldo Hahn音樂中一種簡要的孤寂感和優雅中迷人卻難以細究的特質,下面這段話透過翻譯更是細膩的體會

 

一切都佈置得很好,花香,色彩繽紛。但是,一個人如何通過這麼小的鑰匙孔進入這個世界呢?這就是Reynaldo Hahn作品的孤立品質:其脆弱的美貌似乎被遮蔽在不確定性的海洋中,模糊的波浪庇護著作曲家的情感表達,這既是微不足道的,又是暗示性的。

 

        也因而Reynaldo Hahn音樂有著接近於印象派的姿態但卻不能歸入印象派的藩籬中,他的音樂有著近似於蕭邦的細膩情思但又更顯內向羞怯,短章短曲往往一瞬間就閃逝而過,或過於低調而溢出聽感傾耳之外,當聽者不經意之時,音樂已悄悄散逸於虛空中,只有留待下次的邂逅重逢。這些短曲構成了整張唱片略為低沉而幽微的氛圍,其中缺少震耳欲聾的敲擊與刻意經營的旋律線,一切情感的湧現是如此自然天成看似毫不費力而卻讓各短章小曲構成萬花筒中讓人迷醉的大千世界。音符流動閒淌,在空白中震響而輕鳴,在清瑩璀璨的低調光色中織就瑩潤而悠然的心緒之流,是靈魂向內的低語,是意念漫溢的清颺,不張揚,不晦澀,但又意旨模糊而心懷難明。這是相當主觀而個人化的語言,也是相當內在而孤絕的瞥現,彷若超脫於世俗之外。音樂語言動念的瞬間,心緒開始流動的時刻,有些甚麼,存在於虛空中,存在於聲響中,自有體貌,自成意義。

 

        當然,也有寧靜之外的動態時刻,但多彷如波心中被震起之水珠漣漪,激揚之時讓人同感動力,但低沒之後又褪入空寂。Reynaldo Hahn並非不能譜寫如蕭邦般華美亮麗之聲,如第12軌的舞曲動態,如此鮮潔而輕盈,有力而華美。從第10軌到15軌的舞曲身影,是靜慢之中的律動,各有淺淡不一的色彩。而前後則都是名為詩曲的短章,尤其最末幾軌的空靈淡雅2225皆然),低迴間讓虛空蔓衍散布,那是不落俗套的個人低語,那是不欲人知的衷腸輕訴,那是Reynaldo Hahn最具靈性詩意的時刻(各曲有不同名稱與編號,或是透過鋼琴家的巧手編織而聚集),也是最容易讓聽者墜入迷霧的瞬間,一不注意就此錯過,或者失足迷失於無邊無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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