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24日 星期一

疫(藝)而自安

 


        去年訂下今年兩檔展覽,因而三四月挪了更多時間在準備展覽事宜。4月16日到22日於蕙風堂舉行十朋「鵬舉翰飛」展,當時順利展完,壓根也不知道接下來的一個月會爆發疫情。


        南風印社展預訂於5月13日展到24日,不料在15日星期六開幕當天,就因為疫情升至三級警戒,下午三點的開幕到四點之後就草草結束(當天不克前往,聽別人轉述而知)。雖然之後主辦方採取延後於5月29日到6月5日再展之措施,但目前疫情依然持續擴散中,看起來短期內難以降級。展覽不克舉行雖然仍有損失,但最大的遺憾還是眼見確診數不斷攀升,一些中老年人之死亡案例也逐漸出現。近來疫情在台灣以猛爆性的方式擴散,政治人物口惠實不至的現象終於招致現實的反撲,然而可憐的依然是庶民大眾。各級學校遠距教學也在匆促間上路。大學端是因為師生之間已建立起固定的上課模式,教學上的彈性舉措較多,也剛好有幾門課目前正由學生進行報告,因此多了緩衝準備時間。讀小學的老大就無法完全配合課表遠距上課,小班的老二更是直接放暑假,生活型態的改變還是要慢慢適應。一天出門一次採買或兩天一次已備感壓力,然而最辛苦的是第一線防疫人員身心的負擔恐難以長久承受。大難來時,對人性的考驗正要開始。


        原訂六月初於學校宿舍共學主講電影「千鈞一髮」的活動,也因而延至下學期。先前為此準備,讀了赫胥黎《美麗新世界》並於讀後書記中寫了一小段讀後感,在準備過程中也才發現過去一段時間所接觸的反烏托邦小說或電影為數不少,這也可見出反烏托邦題材在這幾年透過不同小說或電影類型而有廣泛發展,相關心得就留待之後彙整。兩次展覽雖然緊湊,但也獲益不少,尤其兩次展覽都有展出篆刻作品,同時也獲同好或賞心者眷顧收藏,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穫。


        操刀崩石較諸濡染揮毫,更有許多接近工匠的工序和手法,比如以濕墨拓製邊款或製作印屏,都有不少須講究的細節和步驟,有時候看書索驥不一定能得其要領,亦須有行家示範方能入其門徑。在大學階段,最先接觸書法,在寒暑假時期花了不少心力自學臨摹,以致於同寢的學弟在多年後還對此印象深刻;然而篆刻的自學和仿臨,在大學階段大多是零星為之,不似書法投注更多心力。印象中大五於北一女實習時,更常流連於社辦刻章,那是較早階段專力於篆刻的時期。當時學刻印不過是自我摸索,多仿臨我心賞的缶翁氣厚樸茂之作。印象中當時習刻之作還刻不到五十方或一百方的數量,就在研究所階段參加了第五屆明宗獎全國書法篆刻比賽,也許是年輕氣盛也或許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獲得名次。而且篆刻社會組所獲得的優選名次更高於書法社會組的入選獎。不過後來研究所碩博士班階段,投注於書法的心力遠勝於篆刻,或許當時認為書法乃文人之事,而篆刻偏屬工匠之技,應先文藝而後器技。博一之後拜入薛老師心玉盦門下,在師友交遊間更獲得眼界的擴展與襟懷的砥礪,部分書藝活動亦曾於網誌中留下一二足蹤,2010年組成十朋後,從2011年11月底的十朋首展至今年4月的十朋小品展,中間共展四次,然十朋成員已更迭兩次,後繼接續加入兩位新成員,亦自可見十年之內人事遞嬗流光不居之慨。2014年12月也在薛老師的邀請下,成為南風印社創社會員,有此機緣,便有更多可驅策前行的外在力量。此後不到七年,南風印社專輯已發行四輯,今年五月是第二次展覽,可惜受疫情牽連留下遺憾。不過三個月一次的例會以及出版社刊和每次展覽,在此過程中對於篆刻作品之準備,多多少少會有鞭策惕勵之效,然而限於家庭生活和教研工作,篆刻作品僅能利用零碎時間積跬步以致遠,幾乎每次展覽都是前幾年作品之逐漸匯集而成,無法於短時間內量產。


        然而,這幾年由於受託囑刻之機緣變多,篆刻作品產量也愈增。在印風上也由於刻意追求不同養分的自覺,在原先心慕手追的缶翁風格下,逐漸注入了麋研齋王福庵妥貼溫潤的線質,同時也融入薛老師的篆書筆法而有不同的刻印體會。在邊款濕拓上,透過印社聚會觀摩榮譽社長羅應良拓製邊款,以及此次準備印屏前和好友及此屆社長陳勝德兄一同趕工的過程中,也再次得到複習和精進。讓我逐漸對篆刻屬於工匠手藝的部分有所克服和改進。也因而在篆刻題材的擇取上,我能更專力於整理前代典籍中的詩文名句,或對名家所刻詩詞名句查回典籍確定出處,這通常是利用暑假剛開始時撥一段時間查找整理,同時也將平素閱讀所得,會心有感或偶然覺其為佳者盡錄於檔案中,足可作為日後刻印題材之來源。這幾年不以套印為規劃但精神上為一組之作品,即有以陶淵明詩句為題材的數方印章;因為好友公子囑刻的《文心雕龍》文句套印六方,而再多刻了幾方以文心文句為題材之作;同時亦曾找了《禮記‧樂記》中「情深而文明」以下數語為題材而刻的五方印;也曾以《禮記‧經解》所言六經之教刻了六方印,並從《易傳‧繫辭》中找了數句為題材刻了數方印。且由於自己格外喜愛東坡「萬人如海一身藏」句而以此構思了三方風格不盡然相同的印章(其中兩方已獲收藏)。按照此種思路,東坡詩詞和杜甫詩、李商隱詩、李白詩,都是未來可簡擇思考,佈稿而成篆刻作品之題材來源。對我而言,篆刻題材之得來全不費工夫,靠的是之前查找文句的積漸,以及偶然間覓句的神思。唐以前的典籍尤多四字句可用,唐以後則以詩句中七言佳句為可採,同時可兼及於詞中的長短句和文章佳句,這也跟我查考前人篆刻所徵引古人文句時所得的體會,有互通之處。諸家之中尤以王福庵閒章中多見取自冷門詩人或著名詩人冷門作品之取材趨向,此亦可見篆刻家平素讀書之類型多寡和涵融之豐富。就此而論,則篆刻工匠之藝亦不應限於純粹技藝純熟,而更應融入文人襟懷於其中,而能技道並進或以道領技。

    

        這幾年為了佈稿之可積累參考,使用薛老師多年前致贈之年度記事本,登載佈稿排印之思考痕跡。往往先定題材或字句,如可佈者自己會以篆書初佈一稿,其後則查找篆刻字典,加入更多字形之考量,而作好幾方不同布局考量之草稿。數稿中雖有暫時滿意之作,但並未急著操刀赴石,而往往再隔一段時間重新晤對諸稿,再作思考或調整,或有新靈感而作他稿。之後才佈稿上石,上石之時亦多隨實際情形加以調整,尤其上石之前之筆寫,不一定完全切合於底稿。之後刊刻之時亦然,會有臨機變化隨時反應之處。如是如果在操刀崩石之際未有重大失誤,則往往可以在多次細修後達致所要的效果。很少刻畢不滿意而磨掉重刻,只要在佈稿階段多所考量,成印之時多相去未遠也不容易失敗。這幾年因為陸續有作品被收藏而離開身邊,我也慢慢領悟到每一方篆刻就是一個小型作品,一個小型世界,會和甚麼人結緣,我無從措手。哪些人喜歡哪種文句或風格,同樣也是隨機緣所致而無心湊泊,我既感謝這些賞心者的賞愛和收藏之舉,同時也更有動力去學習不同風格,表現不同刀感和趣味之作品,也更有動力去安排時間,積零碎之時間以漸次完成作品,同時也更願意預先投資印石以提高作品整體的質感。篆刻雖為書法之附庸,但一印一世界,獲藏之作品更有機會得到流通與玩賞,其樂趣、意義和書法自有不同。


        防疫期間,除了期許疫情早日落幕,大家早日回歸日常之外,也希望上天憐惜,減少無辜受牽連的人。在日常生活正式到來之前,難免因時事而心緒浮動,政治人物既不可靠,處處意識形態考量終究無法面對現實艱鉅的考驗,國家既無諤諤之士以堅持專業,人民就只能受苦。在真正能有疫苗廣泛施打之前,無權無勢的一般人只能自求多福。我既不欲透過臉書過於高調標榜,就只好繼續「退藏於密」,低調地自得遊藝,俯仰今古,縱橫古典(學術與書篆、音樂)與現代(科幻)而以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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