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歡快

        許久未聽歌劇，雖然收藏了不少全本歌劇，但真正有餘暇認真聽過，其比例恐還不如手邊的非聲樂作品。然而，平常聆聽之聲域多盈滿著室內樂或奏鳴曲、協奏曲或獨奏曲等非聲樂的器樂聲線，即使不同樂曲有著不同幅度的聲情表現，像繁花盛開般可任人採擷，但是一旦形成慣性，便會在無形中造成排斥，而讓聽域陷入某種固定趨向的模式。久而久之，會發現聽域彷彿缺少某些聲情表現，我想了又想，才發覺最近的聆聽慣性似嫌僵化了些，不似之前在音樂史中跳盪變化的鮮明對比感，遂從架上堆疊的唱片群中隨手挑了這張董尼采第（Donizetti，1797-1848）的「愛情靈藥」（L'elisir d'amore）作為敲門磚，幾次聆聽，就深受吸引。

  
           很難相信這是董尼采第僅花兩週就譜寫而成的作品，音樂的渾然天成，歡快、樂觀和爽朗愉悅的氣息，讓這齣民間鄉野的愛情小鬧劇，有了恰到好處的明快開場和歡樂結局。這較為簡化的愛情靈藥劇情（可參考此網頁或維基百科）  ，或許是對「崔斯坦與伊索德」悲劇故事中一瓶愛情藥酒劇情的諧謔仿擬和民間版對江湖郎中之嘲諷，但同時也是對「崔斯坦與伊索德」那命定愛情觀的一種反撥或轉化。人物不再是貴族間的愛恨情仇，不是面對命運糾葛的悲劇要素，而是庶民樸實的現實愛情觀，以及由此交織的悲喜翻轉之喜劇歌詠。在故事的一開始，我們不清楚女主角Adina芳心何屬？或許她與Nemorino在長久的相處中還保有好感，但或許從社會階級的角度而言，可能兩者間的階級隔閡讓她無法跨越界線。因而當軍官闖入打破這種關係時，或許她更屬意軍官Belcore而不是憨厚的農夫Nemorino。或者，對她而言，理想的愛情只存在於傳奇世界「崔斯坦與伊索德」中，在現實中的愛情不是藉由命定而尋獲，而是有其他的考驗機制。因此她在賭氣之下答應了Belcore的求婚且因為Belcore的緣故臨時將婚期提早，即使Nemorino百般哀求，也改變不了佳人的心意，這似乎暗示女主角的愛情觀並不是浪漫命定而是庶民的，蘊含著現實考量。然而，喜劇陰錯陽差的力量，正是要藉看似不可能實則具體存在的要素，翻轉劇情，帶來懸念的設置和解決，那就是江湖郎中Dulcamara的愛情靈藥。男主角Nemorino因為喝了靈藥而對Adina一反常態地冷淡，而引起Adina賭氣而答應Belcore求婚。這是推動劇情發展的關鍵，而Nemorino弄巧成拙後想再向醫生買更具效驗的靈藥，但已身無分文的他只好與軍隊簽下賣身契。但簽下賣身契的Nemorino，根本沒有想到，這樣做無異於被迫離開Adina，但是為扭轉Adina與Belcore迫在眉睫的婚姻，他只好繼續乞靈於愛情靈藥。此時，愛情靈藥又扮演了翻轉劇情的關鍵，Adina得知Nemorino的犧牲而感動萬分，也才接受他的愛情。看似無效的幌子靈藥，為何會發生真正靈藥的效果？關鍵在於相信，只有Nemorino全盤接受靈藥為真，他才能做出真正改變自己愛情命運的犧牲與奉獻。而Adina現實式的愛情觀，也唯有見到Nemorino的傻勁與犧牲，才會受到感動，這一滴感動的神奇眼淚，除了賦予男主角美妙的詠嘆歌聲之外，也見證了庶民的愛情觀，不是高來高去的命定締結或一見鍾情的至死靡他，而是必須通過現實生活的試煉（Belcore的意外闖入），必須在日常的意外轉折（愛情靈藥的作用、反作用）中，見諸本心如常。因此，最後Nemorino繼承遺產的插曲，或許只是編劇想提高Nemorino社會階級以匹配Adina的蛇足設定，實際上可有可無，並沒有成為兩人愛情試煉的因素，反而是Adina出乎意料之外的錦上添花。但卻也隱含著另一層用意。如果Adina有考量到Nemorino的遺產附加價值而改變心意，那這就讓神奇眼淚的愛情魔力褪色無奇，也正是此點，讓庶民樸實的現實愛情觀，還保有傳統愛情的神聖價值，不至於沉淪變成利益關係的考量。這一點讓故事的愛情主題，擺脫靈藥荒誕諧謔的性質，而煥發出真正的光彩。

                 董尼采第的L'elisir d'amore，音樂順耳動聽又容易上手，處處充滿美妙而動人的時刻，既熱鬧歡快又盈潤飽滿，很難不讓人在聽過幾次後就深受吸引。某些音樂還像魔音穿腦般不斷盤旋於腦海中，可見這簡易音樂的迷魅魔力，先前聆聽過的歌劇，有些尚還難以企及。相對而言，那首著名的「一滴美妙眼淚」詠嘆，卻不是一開始就引人注目的音樂，而是在理解劇情之發展後才能感受男主角的內心戲。反而前一首醫生向Adina解釋原委的二重唱，在音樂效果上還更搶戲。這齣歌劇適合給憧憬愛情降臨的庶民男女聆聽，當會發現愛戀過程中的甜蜜與感傷，以及豁然開朗的喜悅。

                 在看似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偶爾來點熱鬧一點，喧雜一些的音樂，尤其是璀璨多變的人聲，有時反而能帶來心境上的轉換，讓聆樂的調色盤上，浮漾些更多元的色彩和變化，這偶而岔出的風景和豐美的體驗，也值得記上一筆。


以下聽的是一滴美妙的眼淚

以下聽的是una tenera occhiat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