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灑落

        手邊Jean-Pierre Duport (1741-1818)的大提琴珠玉之聲，最後閃爍的光景是大提琴與豎琴美妙輕揚的樂音。當這張唱片經由網誌文字而轉換成聆樂歷程中小小的足跡，當分享過後的收納與重置，被新的聆樂體驗所推擠而翳入角落，下次再讓這美妙悠揚的琴音，響徹小小斗室，又會是幾年之後？

                我相當珍惜這段日子Duport優美樂音的陪伴，也害怕再也找不到如此渾然自足的清新樂音，那流瀉在空氣中的聲響微振，那樂音綿延不絕的靜定美好，那圓轉自如的自在歌詠，那厚實又飛揚的聲腔，彷彿輕輕托著翅膀，鼓著羽翼而飛上雲端；那流瀉錚錚的點逗跳盪，彷彿珠玉般如水滴般輕濺飄揚。那交織在許多變奏之間的輕盈樂思，在變換閃耀中讓人似曾相識又輕詫其新容貌新質地。對於喜愛透過變奏曲品嘗人生的多元變貌和樂思周折轉換之間所映帶出的不同可能，這張專輯正能滿足這樣的期待和採擷。

                 專輯所收四首樂曲，除了10到11軌的降E大調第一號夜曲之外，其餘三首都有變奏樂章。四首樂曲中有三首取名夜曲，以及降E大調第一號夜曲第二樂章為Polonaise舞曲，自可想見身處古典時期的Duport，其精神氣質和浪漫時期銜接合拍的那一面。亦自可猜想，浪漫時期的夜曲，乃是從古典時代的豐沃土壤中茁壯而煥彩。這前浪漫時代的夜曲，精神和氣質都顯得較為拘謹端正，相較於蕭邦諸多煥彩炫聲或濃重低鬱的鋼琴版夜曲，Duport透過大提琴和豎琴所詠歌的夜曲之聲，缺少夜所蘊含的低調、暗行或濃烈的迷醉氛圍，毋寧更帶有清醒地遨遊於夜光的閃爍和清亮的歌詠情境之歡快氛圍。帶有清醒意識的夜曲，更像是燈燭燦然的宴會景緻，同樂共賞；即或是偶爾孤獨晤對，所賞者也是滿天星河星斗橫陳的自得之情。樂音始終是飽滿生動的，很少耽溺孤吟的落寞或揮之不去的傷懷。有時候我們需要一方朗朗的星河，照見自性的清明，照見自我與他人之間更具體明晰的應對關係。

                  Duport在這張專輯中，最吸引我的就是淺近而抒情的樂音，自在歌吟的溫暖性，以及某些樂段需要細膩深掘的領悟。那降B大調樂曲第二樂章（第2軌）的主題，如此簡易純粹，清新自然，彷彿在聆聽音樂之前，早已種下音樂根苗，Duport只是毫不費力地喚醒這種共鳴，這種領悟。這是三首夜曲中最平易近人同時也最適合引領聽者進入Duport音樂世界的樂曲，安排在第一到第九軌，恰如其分，我常常隨著音樂的行進，不自覺地應和著。降E大調第一號夜曲的Polonaise舞曲，可說是諸多夜曲樂章中，最具有迷醉氣質的夜之燦爛感，也最具浪漫時代的氣質。

                   這些夜曲風光之外，有首我覺得難以歸類而氣質獨特的樂曲，第12到23軌的Melange（曲名譯為琴弦交錯）。奇特的地方在於，十二樂章中出現四曲變奏，隱藏在第17到20軌，恰好是樂曲中間的位置。很少看到類似的曲式，也因而讓此曲交錯著嚴謹的曲式和自由的發抒，而有著與夜曲不同的聽感。樂曲伊始極慢的口吻訴說，已自帶出此曲濃烈性格。這長達二十分鐘的Melange，交錯著短樂章和長樂章的變化，卻似渾然一體，難以從樂章上進行劃分。引人注目的是三曲長樂章第14、15軌和最後樂章第23軌，其樂思也蘊含著豐富的內裡，賦予此曲更幽深的想像空間和更具張力的內在情感衝擊，這也讓此曲的浪漫精神更為顯豁。聽聽第14軌2分鐘之後一段音樂的迷離惘然，那是Duport很少讓人聽到的內在。經由幾段流暢輕揚的樂章，最終章帶來結束前的回馬槍，其帶有異國風味和更為緊湊的色彩，賦予此首樂曲豐沛的感受。而最後一首g小調第三號樂曲，小調濃烈的氣息和色澤，提供另一個思考夜曲的空間，更在關於夜景的清亮優美之外，帶出更具張力的低鬱色澤和光影變化，而有跨入浪漫時期的姿態。

                 這幾次所開啟的Duport音樂之曲，幾張唱片各具特色，也各具魅力。協奏曲的豐潤飽滿，大提琴奏鳴曲的優美歌吟，豎琴與大提琴的珠玉跌宕，變中不變的主角——大提琴，是讓人難以忘懷的美好邂逅。Duport重新定位並圖寫了我對浪漫時期大提琴音樂的新想像，留下了自足而悠然灑落的弦影交錯之聲。